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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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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是”

    “你说你住在海边是吧?那应该就在这一带,好在不很远”

    “不,不,我不能麻烦你”  “李斯特先生,”她正色道:“对我来说这一点都不麻烦,我很乐意帮个小忙,我一向都很敬重艺术家,除非,除非是你嫌弃我”

    “我怎么可能嫌弃你,我还想和你做个朋友呢。”

    她抿嘴害羞地笑了。“我很高兴你不嫌弃,我很高兴能和一位诗人做朋友,”她把他扶下海堤石阶。“你要慢慢走回去,还是要叫车?”

    “这我”

    李隆基心裏叫苦,开始憎恨自己没事他弄出个失恋的故事做什么?还加上一个海边的屋子!他是住在海边没错,然而那是栋临海大别墅,一个潦倒、失恋、身体有病的诗人,绝不可能是—栋豪华大别墅的主人。现在娓娓非要送他回家不可,他怎么办?

    他又不能严拒,好不容易接近她,他们的友谊才刚萌出小小、脆弱的芽,—拒绝就伤了她的心,他也别想再和她混下去了。

    海边的屋子,海边的屋子,这会儿他上哪儿去弄一个适合诗人李斯特居住的地方?

    李隆基心裏七上八下,跟着娓娓沿著海堤下的街巷,磨磨蹭蹭走了半个多小时。远处薄暮的天空,可看见海湾蓝星大饭店灿灿然亮起蓝光,壮丽得像下凡的蓝色女神。

    他们距蓝星有一公里路遥,这一带地域已属蓝星所有,曾有兴建度假小村计画,由于事未成视邙搁置,还有一些零星的屋舍荒置在海边。

    李隆基隐隐觉得他的命运已经形成,然而内心挣扎,有百般的不情愿他暗中瞧了瞧娓娓,海堤小街起起落落的,路面又崎岖,她穿小苞头的鞋,细致的服装,自己走来已够吃力的了,仍然一路好心好意地搀扶他,娟秀的鼻尖沁著汗,都无暇拭去,走一步轻轻喘一下

    他不忍心,实在不忍心,硬著头皮只好告诉她,只好说了。

    “呃到了,我就”他一咬牙,伸手往海边荒弃的小屋一指。“我就住这儿。”

    她趁著还有一点隐微的日光,四下一眺,小屋,礁岩,临海,傍山,间有一阵阵歌吟似的海涛声,不由得叹道:“你住的地方好浪漫。”

    李隆基差点大声呻吟她根本不明白,这地方可能缺水、缺电,小屋裏可能有老鼠、蟑螂,甚至娱蚣,你只要站著三秒钟不动,就会有苍蝇那么大的蚊子过来把你包围,吮你的血

    他不敢再想下去。

    他抱著必死的心,穿过一道栅门,走上几年前蓝星在此所修葺的石板道,在距离最近的一栋小屋之前打住,杵在那儿像根杆子,半晌没有动作。

    “你不开门吗?”娓娓问他。

    开门?谁知道门裏头是什么样子?李隆基慢慢回过身,在乱发下对她痛苦地一笑这回是真实的痛苦。

    “谢谢你送我回家,我不会忘记你的好意,不过,我这屋子奸乱,我一直没有心情收拾,实在是”

    娓娓善解人意,马上说:“我了解,你不方便招待客人。”

    “是的,请原谅。”

    娓娓退一步,柔声道:“我就不打搅你了你可要好好吃饭休息,自己保重。”

    “我会,我会。”他松一口气。她一走,他也会马上走,谁想待在这个地方!

    “那么我明天再来看你。”

    “什么?”他控制不住的大叫。

    “你你不欢迎我?”她的嗓子发抖了。

    “欢迎,当然欢迎。”他咬著牙筋回答。

    这表示他必须冒著生命危险住在这裏,和老鼠、蟑螂、娱蚣以及苍蝇大的蚊子搏斗,成为名副其实的倒楣、失恋、兼之有病的诗人李斯特。

    为什么?他为什么要这样自作孽?

    娓娓对他微微一笑,把忠心耿耿拿在手上的诗稿交还给他“你的稿子,”她后退,轻声道别。“那么,明天见了。”

    李隆基把她喊住,走上前,诗稿放到她手上。“这些送给你做纪念。”这是他耗去两个无眠的夜,特地赶写出来还真亏了学生时代几年加入诗社的历练。

    娓娓却忽然像被他得罪了,秀脸一颦,诗稿如数塞还他,也不说话,转身就走。

    李隆基手抓诗稿,发愣他做错什么了?

    回过神,大步赶上前,一把将娓娓拉回来。她跌在他怀裏,他忘了自己应该是个虚弱的人,她也忘了。他低声问:“你在生我的气,为什么?”

    她的长睫毛一会儿抬上来,一会儿落下去,盯著他满是胡髭的下巴,说:“我不要你写给别的女人的情诗。”

    李隆基在黄昏仅余的幽光裏凝看她,她的眉目蒙胧而美丽,他的脸慢慢俯下来,嘴压在她唇上。

    娓娓觉得晕热而无力,这个吻给她一种熟悉感,这个人整个地给她一种熟悉感,这就是缘分吗?这就是爱情吗?她感到唇际是甜的,心头是醉的,而人是昏的。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颤悠悠睁开眼来,他老早没有吻她了,正以奇异的眼光看着她。

    夜色裏,她的脸仍然嫣红可见,她的双眼像个会发亮的梦,引得诗人兴动,又下觉低吟:  女神所遗落的

    最辉煌天际的那颗星

    不知如何悄悄地落在

    你晶莹的眸心

    两人在诗的袅袅余音中相对。

    “明天来找我,”他的嗓音显得有些惺忪。“我为你写诗。”

    000

    翌日,娓娓如约而至。

    晨间的海边真美,由于微雨,使得坚峻的海崖和长青苔的礁石变得柔和,看来是一片氤氲绿。而海,海是雾蓝色的,像娓娓今天所著的衣色。

    为了衣著,娓娓很费了一番心思华丽些的衣服,不敢再碰,她又不愿意把自己穿得丑恶。未了,挑了这件蓝底子的洋装,七分袖,裙沿有几道白波纹,有夏日的情调,简净,而且是旧衣,她穿了有信心?斗12斜鹪诔し5稀?br>

    她提一大袋,裏面有原味优酪乳、全麦面包、新鲜苹果和水蜜桃,一切她认为应当是诗人吃的,实际上更像瑜伽修行者的食物。

    她走上石板道;心微有点怦跳,按捺了一下,到小屋前去敲门。

    小屋像个闷不吭声的人,了无反应。

    娓娓纳罕著,伸手扭了扭门把,门把锈了,僵持一会儿,被她扭开来,她小心徐徐地推开门一股霉气冲了出来,她呆望着黑鸦鸦的室内,七横八竖堆得满满的木料、建材、工具,哪裏是人住的屋子?

    娓娓感到非常狐疑是她搞错屋子了吗?

    石板道那一端另有两间小屋,娓娓逐一查看,一间屋内严重积水,另一间根本已经半倾圮,不能住人了。

    诗人李斯特的小屋在何处?

    娓娓失落地立在那儿,茫然四顾昨天的际遇是她幻想出来的吗?根本没有诗人李斯特,根本没有李斯特的小屋?

    但是为什么他的唇放在她唇上的那种温存的感觉,仍然那么清楚?

    娓娓发著轻颤,觉得她快要哭了。

    突然风中传来一阵碰碰的响声,一簇高大的礁石后方,原来还有间屋子,还要更破烂,一扇小门甚至关不住,被风吹得翻来覆去。

    娓娓很灰心了,转了身定。那门发出更大“碰”的一声,她叹口气,慢慢回转过去,义务性的朝屋裏探个头没想到这间屋窗明几净,近乎离奇的地步,空气中还荡有一股“稳洁”的香味,好像不出一个小时才刚大扫除完毕。

    屋裏不见人迹,地板几落书,几椅上堆满纸张册子,一幅看不出来是什么的画倒栽在墙角,一切仿佛仓卒间来不及布置。

    这是什么人的家?正怀疑,娓娓瞥见几上一叠发绉的纸正是昨天她一直捏在手心上,诗人李斯特的手稿。

    她的心突突跳起来。原来他住这裏!都怪她自己没搞清楚,差点以为他骗她,差点要走掉。她赶忙定了定心,把袋子放在门边。

    他人呢?还未起床?娓娓一时担心起来,她来得太早吗?可是都已经早上六点多了。

    “李斯特先生?”她轻喊,走到客厅后面的小房间张望。

    诗人李斯特果然横在床上从头到脚一身的肮脏!脸上的胡髭更浓了,贝多芬的发型更乱了,穿的还是昨天那套旧米黄,换都没换,脚上一双麂皮旧鞋甚至没脱下来,他整个灰头土脸的,浑身污秽,街上一条流浪狗有可能都比他来得整洁点。

    她吃惊地移到床边叫醒他。“李斯特先生,你怎么搞得这么狼狈?”

    他在密密麻麻的头发下睁开眼睛,看见她,惺忪地吟哦一声,含著浓重的鼻音说:“我我昨天忙了一晚上”

    “您究竟忙些什么?”

    “收拾这鬼地方拔掉两个老鼠窝,扫出十八条娱蚣,花了两个钟头把五只老癞蛤蟆跋出屋子,然后是壁虎和蜘蛛”

    娓娓张口结舌。“您把这地方说得好像恶魔岛那么可怕。”

    “差不多。”他发出腰酸背痛的呻吟。

    “您就这样打扫了一晚上的屋子?”

    不能据实说,他在恍惚的睡意中还留有一点警觉,务必营造出诗人生活的美感。

    “不,我离开小屋,到沙滩踯躅,仰望星光,俯听涛声,”他双眼半睁著,喃喃背颂。“我的感情像?税闩炫龋楦腥缛阌坷础?br>

    娓娓又感动又心醉。“然后呢?”

    “然后”他的眼皮好沉重,他努力保持清醒。“我回到斗室,独坐灯下,在破晓那一刻提笔写诗”

    娓娓捧著心窝儿叹息了。“然后呢?”

    “然后”他的声音变得非常之低微。

    “李斯特先生?”她讶异地俯身去看。

    诗人李斯特已经累得又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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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隆基醒来时,有片刻的迷惑,他清楚的知道自己是谁,却不知道身在何处。然后,他看到床边一张旧椅子,坐了个姣好的长发女孩,霎时间,什么都想起来了。

    她捧一本诗册,垂首专心地读著他晓得她是在看守他,他像一个升了天的灵魂,内心洋溢著满足、喜悦、安详和死而无憾的感觉。

    “你醒了?”娓娓惊喜道,放下手中的诗册,她的眉目间有些倦意,但却是很愉快的。“感觉好一点吗?”

    “我像重生了一样。”他用沙哑的嗓子说,对她微笑。

    她的面颊色泛起了粉红,但是轻斥地说:“你昨晚把自己累坏了,收拾房子的事,应该找人来帮忙的。”

    是呀,他应该叫饭店一组人马过来大扫除泄漏蓝星少董假扮成潦倒诗人的秘密。

    不能,他不能那么做,这件事完全不让人知道最好,何况他认为自己该有点为爱而死的诚意,倒楣就倒楣到底,他挑了小屋当中最可堪造就的一间,抱著甘心牺牲自我,甜蜜而又悲壮的心情,亲自动手打理屋子

    没吃没喝忙了大半夜,这辈子没有为任何人任何事这么卖命过,然而当一个男人睁眼醒来时,见到的是心上的女人守著他、候著他,一步没有走开,这温柔坚决的情意,眼醒来时,见到的是心上的女人守著他、候著他,一步没有走开,这温柔坚决的情意,教人不管付出任何的代价,都不会有一丝一毫的枉屈。

    “你饿了吧?想吃点东西吗?”她殷殷地问。

    李隆基暗中微笑,真好,她开始服侍他了。他抚著肚子,从小床坐起来。

    “还真的有点饿,”他说:“现在几点了?”

    “八点多。”她说,从小客厅拎来一只袋子。

    李隆基接过面包和苹果,惊讶道:“八点多?我以为已经中雨了。”

    “是晚上,现在是晚上八点多。”

    他吓了一大跳,掉头由小窗望出去,这才发现外面一片漆黑,而小屋裏是亮著灯的。他不可思议的直看着娓娓。

    “你从早上一直待到现在?”

    她显得有些拘促害羞,轻轻点了个头。

    李隆基突然间感到很不是滋味,之前的什么满足、什么喜悦,一下全消散掉了。娓娓竟然在一个素昧平生的男人床边守了一整天!他不由得低头望望自己这男人这副德行,到底有什么魅力,使得她这样子恋恋不去?难道她真的喜欢他,宁可喜欢他?这这不是见鬼了吗?

    他把面包和苹果重重一放,嗄声道:“你怎么可以在陌生男人房裏待一整天?现在又是晚上了,这海边荒凉无人,你不知道这样子很危险的吗?女孩子怎么这么不小心?”

    娓娓受他一顿骂,脸都胀红了,结结巴巴说:“我我担心你,你一直没醒,所以我不是故意的”

    李隆基用手把自己的脸一抹。他在干什么?他不是为了收服娓娓的心才乔装成诗人的吗?现在诗人吸引了她,表示他成功了,他该窃喜,不是对她发火。

    他叹一口气,伸手轻轻把娓娓的手牵过来,温和道:“对不起,我说话太不客气了,事实上,我是关心你才会这么说的。”

    她瞅他一会儿,然后小小地笑了,细声答道:“我知道。”

    她眼底有温柔的情愫,有对一个男人的信任,李隆基看了,心头是酸的、甜的、苦的、辣的各种滋味搅和在一起,不知要高兴,还是要懊恼。

    他顾不得吃喝了,起身把她肩头轻轻一揽,往前推了推。“走吧,我送你到街上去,你累了一天,早点回去休息。”这时候他说话不知不觉透出权威。其实他才舍不得她走,但是更不忍心让她在这裏熬著,看得出来她倦了。

    娓娓人在他宽大的臂弯裏,心头像有双小翅膀在扑动著,又是赧然,又是欣喜。她对他很感到惊异,这男人乍醒,身上又肮脏,然而流透出一股威仪,使她服从他,听他的话。

    他们藉著星光走石板道,他小心地带著她。她说:“我一整天都在看你的诗,你的作品不少。”

    “哦,那些。”李隆基又偷笑了。昨晚他利用一个空档,跑回别墅翻箱倒柜,把整个学生时代的旧作都找出来,连同几批书籍一起搬了来。当年热中于写诗,也颇得到一些赞扬,但毕竟只是小兴趣,没想到会有派上用场的一天。

    “这些诗你发表过吗?”她问。

    他马上记起自己是潦倒诗人的身分,用一种亘古以来诗人的忧郁和深沉道:“时人缺乏诗情,不爱读诗,这类极度精致的语言,需要细心去玩味、去理解的,如今都乏人问津了。世面上充斥的是速食文化”他叹了叹,这时候倒有几分真正的慨然。“诗人的作品没有读者,我想发表也没有机会。”

    娓娓忽然站定,把李隆基一双大手紧紧握住,她的手细致而温暖,他的心头荡了起来。

    他听见她坚定地说:“我们一定要想办法让你的诗作发表好作品不能让它埋没了。”

    为什么他觉得又有一场灾难要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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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娉娉巡看蓝星大饭店,特别在顶层朝东的天悦厅逗留了片刻,由此眺望一公里外度假小村的那片海边,格外的清楚。

    她问随行的主管“张总,度假小村那一带,安排了保全人员定时去巡视吧?”隆扮儿只身待在那儿,娓娓又会去找他,两人在外的安全,她不能不注意。

    “有的,白逃邺回,晚上三回。”中年的总经理回道。

    李隆基将蓝星委由赵娉娉暂管,消息并末公开,知情者也只有一、二位高级主管。这本来就是非正式的暂代,时间预计也短,不过借助娉娉的管理才干,一时权宜罢了。娉娉也只做到看管之责,有事还是得通报李隆基来做决定。

    想想隆扮儿还真命苦,追个心上人如此大费周章,虽然这主意一半是她出的,但是看着这男人这样的不辞劳苦,她一方面不忍,一方面还真为娓娓感到窝心。也因如此,格外要帮著他点,连日她从早到晚都待在蓝星。事实上,蓝星的运作十分稳定,几名主管也都称职,并没有太多需要处理的状况。

    娉娉返回办公室时,心裏盘算,还要吩咐纪小姐再和警方联络,确定这段期间他们会加强度假小村一带的巡逻。

    她一脚才踏入,纪小姐即刻从位于上站起来报告“赵小姐,警局派了人过来,说是关于加强度假小村巡逻的事情,要和你谈谈他人在接待室。”

    “谢谢你,纪小姐。”

    这时,娉娉已隐约瞥见接待室那条魁梧的人影,一股极其异样的直觉窜上来,她脚步有点颠倒,不是往前,反而后退,她有种要逃的迫切感!

    不,不可能怎么会再碰上这个人!

    即使隔有一道门,即使只见到其人的形影,她就知道是他。是他!

    娉娉旋了身逃命,忽然一声大暍:“慢著!”

    她以前想不透,现在也还是想不透,这样高头大马一个大汉,怎么身手动作如此敏捷矫健;:闪电也似的他掠过来,整个把娉娉揪在胸前。

    他热热的鼻息喷到她脸上,使她眩晕。

    “总算又让我碰见你了。”仇霄说道,浑厚的嗓音雷一样压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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