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你,我撤了藕茶,备了龙井,恭迎你的大驾。”梅舒怀自小火炉上取来水壶,动作优雅俐落地冲泡香茗,不一会儿,满室茶香飘散开来。
桌上布齐了品茗下酒的小菜和糕点,看来他早就安排好要招待她这名不速之客。
“你今早是故意那般说的?”接过茗杯,她没呷,倒是先发问。
“当然是,否则我如何脱罪?”满屋的椅子他都没兴趣,独独对月莲华躺卧的贵妃椅情有独锺,所以他捧着杯,跟着坐在她脚边的空位上。
“你可知道我爹下午便请来了三、四名道士,要驱逐我娘亲的‘冤魂’?”她的口气听不出生气与否,但责怪的成分也不小。
“我知道。”他笑。
“你自己无能植活那些莲,就将莫须有的罪名扣在我娘亲身上,不觉得很可耻吗?”她哼声。
“老实说,是有点可耻,不过我想你娘不介意的。”如果介意,他也没辙,大不了托梦来骂他两句罗。
“她不介意,但我介意。”
“你介意什么?”他嗑了颗瓜子“介意我恶意诬赖你娘亲,让她背上不白之冤?介意你爹不顾夫妻情分找来道士收魂?还是介意因为自己的缘故,让娘亲替你顶罪?”最后一句话,说得好慢,咬字清晰。
月莲华一怔,对上梅舒怀的笑脸,他唇畔笑纹加深,像是又挖到了她什么天大秘密一样。
“你知道了?”是肯定。
“我头一天夜里回房就足足吐了一碗血,想要猜不着还真难。”梅舒怀得寸进尺地以她的腿为软靠,背脊毫不客气地躺上去。
“既是如此,你何不直接在我爹面前说出一切!”
“当着月家人面前说出一切?莲华,你希望如此被家人看待?”剥了瓜子壳,他将瓜肉递到她紧抿的唇边。
“梅舒怀,你以为你这样做,我就会对你心存感激吗?”她反问,侧头痹篇了他喂食的动作。
“我梅舒怀做事从来不求别人感激,但求自己开心。”他也不强逼她,自己将瓜子肉给吃掉。
“你的开心就是指将我耍得团团转!”他在头一个夜里就摸清一切,但又佯装若无其事,缠着她、赖着她、巴着她,摆明是在探她的反应!将她当白痴耍玩吗!
见她怒火渐升,梅舒怀倍感无辜。
“我没有这意思。”虽然要玩她让他觉得颇有趣,尤其是逗得她双颊染艳就是教他得意,但这可不包括害她变成众矢之的。
“没有!你分明就有!你以为握着这个把柄就能向我索讨更多的好处,是吗!你以为我会害怕你以此为要胁而任你予取予求,是吗!我告诉你,我不怕你去同我爹爹和众人告状,说我就是下毒毒死那整池荷花的凶手,那又如何?大不了一顿责骂便是!你若想藉此大作文章,我绝对不会让你称心如意!”
“啧!我怎么忘了可以以此作为筹码来换些好处咧?”梅舒怀拍额低叫。
懊恼!他竟然没有比她更小人地先想到这一点,不然少说也能赚些甜头来尝尝!
“梅舒怀!”她怒喝,一杯热茶直想泼向他,让他这张俊脸毁容算了,省得看了碍眼!
他挡下那杯被授予谋杀凶器之重责的热茶,笑咪咪道:“莲华,你也不想多年来在月府辛苦建立的好模样在一夕之间全给摧毁殆尽吧?一个从不犯错的好女儿、好姐姐、好妹妹,众人眼中乖巧贴心的莲华,怎么可以做下这种毒杀整池荷花的坏事,这对于你的名誉是多大的伤害?而且你有没有算过这些年下来,月府花在荷池的费用便有几十万两,这一笔笔的钜款,全算在你头上,说不定将你卖了都不足抵债”他边说边摇头,似惋惜、似叹气,更有数分幸灾乐祸。
“我说过了,威胁我没用的。”别以为这么说,她就会畏森森地发颤求饶!
“我只是在陈述当月府所有人得知此事始末,他们将有的种种反应。”他压下正想从贵妃椅上下来的月莲华,长臂一撑,将两人脸孔间的距离拉到不能再近。“到时,你要怎么解释你的这番摧花举动?”
头一次,她亲眼见识到何谓“吐气如兰”梅舒怀每呵出一个字,他口中的丁香味儿便浅浅随着他的声音而出。
“那那不关你的事!”她被薰得有些沉醉,只能急速推开他的脸,大口大口呼吸新鲜空气以维持神智的清醒。
她没想过事迹败露的可能性,毕竟她平日打造出来的形象气质太过温婉乖巧,即便全府邸的人都知道她讨厌荷莲,却谁也没将荷花枯死的疑惑算到她头上,或许有人曾怀疑,但至少没人向她证实过,她也乐得清闲,悠悠哉哉地当她的月府四姑娘。
自从他住进月府,她才开始有了危机意识,第一眼见他就知道这个男人绝对会在她的生活中掀起莫名的浪潮,果不其然,他那双眼眸,将她的娇柔糖衣给扯得七零八落,终于只剩下满身污秽
“事关我梅庄二当家的声名,怎能说不关我的事?再说,我也曾因喝下你下毒的池水而呕血生病,这更让我这个被害人拥有审问你的权利呵。”他重新黏回她的身边,一口气又喷吐在她发际。“况且,我担心你,你的安危怎能说不关我的事?莲华。”长指滑过她的手背。
醉人的贴心话,足以骗尽天底下的芳心,酥麻了每一根筋脉。
“你又在分泌对莲花过盛的感情了”首当其冲又是她这个名唤“莲华”的人。
“我如果将莲花视为比你更重要,就不会在明知道你有毒莲恶习的情况下,仍命人植种数千株的粉莲让你下手摧花,对爱花之人来说,一朵花,也是一条生命。”算算她也杀了成千上万的荷花,看来若有下辈子,恐怕得一条一条还给那些花魂这笔命债。
“说来说去你还是在向我邀功。”
“我认为用‘献殷勤’比较合适。”邀功听起来多伤感情呀。
他们贴得太近,近到看得见对方眼中的自己,她看到他眼底的情愫,也看见他瞳仁间的月莲华是如何的震惊。
使尽力气,月莲华逃窜似地滑下贵妃椅,慎戒地盯着他,在他跟着离开贵妃椅之际,娇嗓一斥:“梅舒怀,你站在那里别动!”见他难得听话,月莲华缓吸一口气“趁着这机会,我一并同你说清楚讲明白好了!我不想深究你为何要对我献殷勤,也不会领情,我讨厌莲,讨厌到有它就不能有我,容我就不能容它,而你本身就是一株莲,就算你在我面前掏心挖肺,我不会多瞧一眼这样说,你懂了没?”
摇头,毫不迟疑,也是装傻。
“也就是说,如果你想同我交朋友,我可以很明白告诉你,我不要,请你另寻对象;如果你想更逾越地对我产生非分之想,那你更别奢望,连同你的殷勤都犯不着浪费在我身上,这样,懂了吗?”她像个三番两次告诫小顽童要听话的长辈,一根葱白玉指不客气地压在他鼻前,一鼓作气地将这些日子来她所察觉到的不对劲全给轰出口来。
她不是白痴,梅舒怀加诸在她身上过度亲匿的眼神早已让她心知肚明,没有任何一个男人会无端端这般瞅着女人瞧,那眼神,充满独占。
男人都想独占一个女人,却容许很多女人分享他。
在月府,这样的事情她见识太多了,也不认为眼前的梅舒怀会是例外。
她今夜来,只是要让梅舒怀知难而退无论他再植几回荷,荷花枯死的次数只会远远超过他植种的次数而不是再来受他蛊惑第二回。
“我懂了,你是想对我说,别爱上你,是吧?”这么简单的事情,明说就是了,拐那么大的弯做什么?真不坦率。
“如果你心里真有这种念头的话。”最好早早拈除掉,省得替她招惹麻烦。
梅舒怀又开始挪动脚步,每跨一步,弯弯的眼就流露更多的笑意,月莲华被他那抹笑靥所散发出来的气势给逼得节节败退。
“莲华。”
直到她被逼到门板前,梅舒怀抿着笑弧的双唇才轻掀,唤出了她的名儿。
她只能觑着他,心底不断胡乱猜想那张无害笑脸下一瞬间会产生什么大转变。
“你知道吗?莲子外壳坚硬固执,用来打弹弓还真能射下几只鸟儿,外壳不破,荷胚便无法探芽生长,若要靠莲子萌芽来培植荷莲,唯一的方法就是以水浸泡莲子,短则两月余,长则一年,待硬壳腐烂之后,荷胚才得以发芽,届时新芽才有出水的一天。”
“我不知道。”她仍警戒地看他,不懂他为什么又突然同她说起莲花经。“你说这个做什么?”
烛火的光芒被梅舒怀笼罩在她面前的身影给整个挡住,月莲华突觉眼前黯淡无光。
他以手背轻触她的脸颊,背光的五官只有瞳中蕴藏着星火。
“你是莲华,拥有倔强的莲子脾气,深埋在硬壳之下的爱苗发芽是需要一段不短的时间,但我梅舒怀什么没有,就是耐心十足。”他摊开双臂,一左一右地撑在她两侧,薄唇靠在她耳边,撂下狠话:“欢迎挑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