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是清醒着,也不知道接下来该期望什么?清醒?还是继续在这个美丽而虚幻的梦里?
“我爱你。”她这样说,握着他的手轻轻覆上她的颊,仿佛要借着他的体温使她的感受到些许的温暖。
“我知道。”他轻轻回答,心上仿佛被薄刃划过,一道细细绵长的伤口于焉形成:“可是那是不对的,我无法接受。”
她点点头,没有问为什么,眸中只有一迳的谅解伤痛。
他却痛楚了!
多少年来不曾感到心痛,除了初恋时的小女朋友曾让他那样深切地痛过之外,多少年来他不曾感到心痛。
情感自那道伤口中流泄出来!
他忍不住轻轻拥抱她:“如果如果我们早几年认识多好?如果如果当我还相信爱与勇气的时候就认识你该有多好?而现在已经太迟了!我不再相信爱情,不再相信勇气;我只是个凡夫俗子,你的爱太干净、太单纯,我没有资格拥有它!我没有勇气我害怕”
呵!其实又何需解释什么?
他是个懦夫,他没有勇气去爱自己的梦,而她曾是他的梦
所有的理由都是多余的。
她无声地哭了,她无法强迫一个人来爱自己,没有任何人能强迫谁来爱自己,尽管她是那么那么地爱他!
她无声地流着泪,泪水也象珍珠,小小的身影轻轻地颤抖,拥着他,仿佛再也没有明天。
他们说年轻时的爱与成年人的爱是不同的。
他们说现实的爱与虚幻的爱是不同的。
其实都一样,只要有爱便有勇气,也只有真正的爱才能产生勇气,否则便是爱得不够深、不够真。
他不过是害怕,不过是没有勇气,不过是
不过是否决了真爱的可能性罢了。
她轻轻地离开他的怀抱,静静地流泪,静静地望着他:“那么我要走了。”
这不过是一场梦。
一场太过真实的梦,甚至连惊慌都是那么地催人!“去哪里?”
“离开这里,到很遥远的地方。”她挤出了一个笑脸,好痛好痛的笑脸:“谢谢你。”
他惶恐地再度伸手:“小雨!”
她渐渐隐没在那淡紫色的光影之中,泪仍深深烙在他的心口:“小雨!别走!小雨”
“杜辛!杜辛!”
他一震,猛然睁开双眼,杜扬道蹙着眉的脸,出现在眼前:“作恶梦?”
“嗯。”只是一场梦而已。
他苍白的脸惊魂未甫,只不过一场梦!
那不是真的!
那绝对不会是真的!
“你怎么看起来这么惨?”杜扬道打量儿子:“梦到小雨应该不是什么很可怕的梦吧?”
“我说梦话?”他苦笑着自沙发上翻身起来,揉揉太阳穴,缓和那恐怖的情绪。
“说得全世界都听见了。”他走进厨房倒水:“刚刚秦亚打过电话来,我看你睡得那么熟就没叫你,她叫你明天打电话给她。”
“哦。”
“哦?”杜扬道将水放在他的面前:“那是什么意思?”
他喝了水镇定一下心神:“什么‘什么意思’?”
“少跟我装蒜。”他笑着捶儿子一下:“什么时候才把她带到我面前亮亮相?丑媳妇迟早也要见公婆,更何况,我相信你的眼光,你挑的人一定不会错。”
杜辛茫然地笑了笑。
自从杜扬道收养了他,二十多年来,他们的关系与其说是父子,不如说是朋友。
他总是这样信任他,信任到让他怀疑他到底有没有把自己当儿子看?
为了这种事父子俩还大吵了一架,而今他已成年,他十分感激他所给他的充份自由,只是只是他并不很确定自己究竟值不值得信任?
“怎么,有问题?”
“没什么。”他朝他笑笑:“你和何阿姨怎么样?她答应你的求婚没有?”
杜扬道涩笑:“如果她答应了,我大概会吓一大跳。快二十年了,我平均一年向她求二十次婚,求得都快成习惯了!我猜我求婚的次数大概可以列入吉尼斯纪录万古流芳。”他无奈地挥了挥手,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对了!你今天不是应该去替两个小孩实习吗?怎么这个时候窝在客厅里睡觉?”
“我不太想去,有点累。”
他奇怪地打量着他:“怎么回事?前一阵子还看你兴致勃勃地,有事没事往他们那里跑,现在又说累?香云说你好几天没去了,她那两个小表也成天魂不守舍的,你们这些年轻人是怎么回事?流行性感冒?”
他一愣:“小飞和小雨怎么了?”
杜扬道蹙着眉:“小飞每天都不在家,三更半夜也不见人影,根本不知道在做些什么。你何阿姨问他,他却什么都不说,快把她逼疯了。小雨也阴阳怪气地,老是一个人莫名其妙掉眼泪,女孩子家情绪化很正常,可是小雨以前从来没有那个样子过”他望着脸色仍然苍白的他:“该不会和你有关系吧?”
杜辛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脑中一片混乱,过了好半晌才终于理出一句话:“他们两个都不是一般的孩子。”
“我知道。”
“什么?”他愣愣地问。
杜扬道挥挥手,习惯性地推推眼镜:“小飞和小雨的身世一直是个谜,没人知道他们是从哪里来的,连你何阿姨也不知道;他们就这样凭空冒了出来,光看到长相就知道他们不是一般人家的孩子,连脾气都古怪不过古怪归古怪,两个可都是好孩子,只是不知道最近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他垂眼沉思,看来小雨没有把心事向她的母亲吐露。
他和她的一翻神交,除了他们自己和小飞知道外,没有人晓得,没有人明白。
不会有人了解的。
“杜辛,小雨年纪轻,难免有些幻想,你可不要也跟着糊涂。”杜扬道若有所指地说道。
他一愣,已明了他的意思。
杜扬道拍拍他的肩:“如果有可能,我会举双手赞成,但显然你们相差太远了,在各方面都一样。孩子不懂事,你该明白的。”
“嗯。”“什么时候带着秦亚来见见我?”
“明白。”
黑暗中,她坐在儿子的房间里静静等着。今夜,就是今夜,她一定要把所有的事情弄个明白!
这阵子,她一点一滴地失去她的孩子,她无力阻止!因为她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她不能再坐视情况继续恶化下去!
她曾经害怕过,曾经犹豫过,但那使她险些完全失去他们;这次她不能再冒险,不管事实是什么,不管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都有资格知道!
她是他们的母亲。
天色快亮了,小飞到现在还没回来,这阵子他都是这个样子;她一直纵容着他,只因心中隐隐约约不想去深究其中的原因,深怕一旦揭开那层神秘的面纱,一切再也无法挽回可是现在,她还有什么好失去的?情况再恶劣也比不过现在!
突然,她感受到什么似的转头望向窗口,远处有一点小小金色的光芒,越来越近终于停在窗口,光影中似乎有个人影
那是她的儿子。
她睁大了眼,半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这是她的儿子!
半晌,他们就这样互望着,然后那团光影渐渐飘离了窗边
她猛然跳了起来!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不能让他走!他是她的孩子!绝不能让他走!
“小飞!小飞回来!”她奔到窗口狂吼着,手忙脚乱地推开窗户:“回来!小飞!不可以走,你不能走!你是我儿子!小飞!小飞!”
他犹豫了一会儿,终于还是渐渐移了回来,飘进他们位于十二楼的家。
何香云愣愣地望着金色的光芒渐渐褪去,身体不由自主地护卫着。
扁芒褪尽,小飞站在她的面前勇敢地直视着她:“不要害怕,我不是外星人,不会伤害你。”
这是她的儿子,有张俊美得异于常人的面孔,聪明而倔强的头脑,这么骄傲,这么勇敢又这么地脆弱!
她望着他,心情已平静下来:“我为什么要怕你?你是我一手抚养长大的儿子,就算你是外星人也仍是我儿子。”
他打量着她,星眸中闪过一丝狐疑的神彩,仿佛不太相信她的反应会是这样的。
何香云走到他的书桌前坐下,在微弱的灯光下盯着他看:“我有资格知道一切,现在把所有的事情告诉我。”
“你不会相信的,那完全不符合逻辑,对你们来说是荒谬可笑的!”他摇头,许多淡金色的光点在黑暗中飘落。
她伸手随之一握,那光点在她的掌心消失:“世界上除了数学之外没有任何一件事是符合逻辑的,这十年来,我已被你们训练得够坚强,说吧!如果我必须失去你们,那么至少让我知道为什么?”
小飞凝视母亲带着哀愁而佯装坚强的脸,终于缓缓地点点头这是无法逃避的命运。
长老总是说:爱与勇气永不失败。
她也一直那样以为,这是每个妖精奉为圭臬的唯一原则。
可是她失败了。
或许他们的教条和人间的教条一样,都有漏洞,都有例外和死角。
不是每个到人间来的妖精都能成功的,她明白,尤其她还是属于失败的一个。
限期快到了,小飞要走,而她将要消失,没有怨言地消失。她知道她是不能回妖精国的,因为她太象人类;长久和人类相处的缘故,她已非昔日,她已有了杂质!
多么舍不得!
她环视四周,她生活了十年的地方十年在人间是很漫长的!
看!她已非妖精了!
妖精是不会舍不得的,因为太真,任何东西都会产生感情、会留恋,但不会“舍不得。”
这一切、一切!
妖妖委靡不振地坐在她的书桌上,没精打采地,看起来十分无助伤心。
“你怎么办呢?”她轻轻摊开掌心让它爬上去坐着:“我走了之后你怎么办呢?妈妈又怎么办?小飞也要走了,或许你可以跟他一起回去,可是这样一来,妈妈就更孤单了,妖妖,你愿不愿意留下来陪妈妈?”
妖妖伤心地哭了起来,飞到她的脖子上紧紧地抱住她,小翅膀无力地垂着,小小的手用力地抱着她,哭得让人心酸!
小雨轻轻刮它的背:“不要这样你看我都不哭了”但声音却哽咽了
他不爱她。
他无法爱她,甚至无法接受她的爱?
这是无能为力的事情!
她曾经天真地以为只要她爱他就够了,她曾经天真地以为爱和勇气真的永不失败!
她却忘了任何事都有前提的,也忘了任何事都是无法勉强的!
他不爱她、不敢爱她、不能接受她的爱,并非任何人的错!
爱情和对错、怨恨完全没有关系。
只能说她和他出现在错误的时间和错误的地点里!
爱和勇气永不失败的前提是:相爱。
能够相爱才能再谈其他的事,单方面的爱情无法成立,单方面的付出也无法成立。
爱是均衡的,而她不明白,即使明白也无法改变什么,因为爱是无法控制与左右的。
妖精很脆弱,妖精的心很小,只容得下一个人的梦;妖精禁不起痛楚,禁不起伤害,妖精和人类不同。
“妖妖”她轻轻拔开它的手抱它下来,事到临头反而冷静了下来:“对不起,是我带你来的,可是我却不能再照顾你了。”
妖妖伤心地点点头,乖巧地坐在她的手上。
“你愿不愿意留在这里呢?你可以留下来陪妈妈和小楼。”想起小楼,她轻轻微笑:“或许小飞和小楼可以成功,那么小飞就不必走了,他可以留下来陪妈妈,那么妈妈和小楼都不会伤心了,对不对?”
妖妖望着她,大眼睛里仍然有着伤痛,但表情却开朗了一些,显然很同意她的看法。
“那么,我们可以去找小楼,时间已经不多了。如果他们够幸运,可以在期限之前明白自己的心,那么结局就快乐多了!”她开心地起身。
妖妖飞到她的肩上指指隔壁。
“我知道。”她黯然地笑了笑:“不过,现在还不必去向妈妈道别。在走之前,我希望可以做些事做些至少我可以做得到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