揪揪胡子瞅瞅,对“小常”这话滑稽上来,但眼前为袁家的乌云未解,董大学士的话又句句惊心,这会儿不是笑的时候,也没有太多的笑意,径直压到心底。恭恭敬敬的,又来聆听南安老侯开口。
……
“我老了,不中用了,董大学士也快不行了。”南安老侯捻动白胡子,言语中不无对年华逝去的感伤。
常都御史和韩世拓糊涂了,这话是搪塞吗?不能啊,要搪塞不会让大家全在他房里坐着说话不是。
董大学士忍不住一笑:“我比你身子骨儿好,我还行。”
老侯对他一瞥,嗓音略提:“行也罢,不行也罢,你我就是一把破烂骨头,用个铁架子挂起来,也得撑到寿姐儿大婚,咱们才能去驾那鹤,才能西归。”
原来这是宣战前的誓言?常都御史和韩世拓恍然大悟。还没有等他们也来表个态度——其实两个人出现在这里,本身已经坚决维护袁家的态度。
董大学士先出来豪言壮语:“我嘛,说不好撑到寿姐儿有孩子。”
“那咱们约好了!这就定下来!”老侯眸子里猛一抖擞,人也跟着一抖擞。
他近年来愈发弓腰塌背,看上去哆哆嗦嗦的似个乱颤的虾子。董大学士要笑,轻拍拍手边小几:“你个老东西,你放心吧,咱们不是约好了,咱们几个,”
找一找靖远老侯:“为了寿姐儿,多活一天是一天。就是你让鹤接走了,我也让接走了,小阮他年青,他在。再说小袁也不是个吃亏的主儿,别看他天天一脸的笑。”
这样的话,让南安老侯眉头再次舒展开来,常大人和韩世拓也更放一层担心。
南安老侯接过话:“还有还有!那陈留郡王!他年青!他活得久!他能当寿姐儿的保驾之臣!等齐王大婚,他是泰山,他总要进京,你我跟他好好谈谈,好好给他多长个心眼儿!”
在这样的话里,情势似一下子摊到成两军对垒,虽然对方是谁还在无形中,但自己这一方显然强将备出。也是格外重视常大人送来的这消息,常大人只觉得浑身一热,血脉沸腾似的蒸蔚出干劲来。
“还有还有,”南安老侯还没有说完:“还有加寿是太后膝前长大的,她也不会是个吃亏的主儿。”
常大人却没有跟着喜欢,他拧一拧眉头,小心的提醒道:“老侯爷,咱们如今说的不是以后保凤驾,是眼前有人意欲造谣生事,咱们怎么办才好?”
南安老侯挑起一抹不屑的冷笑:“眼前?这信是别人吹响了号,擂响了鼓!日子长久着呢。”
“姑祖父请明示。”韩世拓陡然的又添紧张。
“咱们一处一处的点点吧,自从太子出京,所办的事情,有半边衙门,江强因此问斩。受他牵连拿下的官员不下上百。本科取士比前一科多,就是官员空缺还没有完全补上呢。难道这上百就齐全了?远远不止。一方大员,不夸张的说把全省的官员连累下来我都不奇怪。那还没有拿下来的,太子继续在外,他能不战栗?能不玩点儿招数?”
“是是。”韩世拓颔首。
“后面泰山封禅,张大学士成了众矢之的。为什么!因为就他跟去了!这件大事的太子随从官员就只有他自己,小二和方宏虽是京中官员,却是为太子周全典礼才去的。小袁,他让拿下官职,他在泰山还不能算正式官员呢!”
“是是。”常大人颔首。
话说得多了,南安老侯喘息上来,韩世拓服侍他喝几口热水,继续说下去。
“最近沸沸扬扬的,太子又添治水的事情。功绩越来越多,还是有一等人没有赶上,他嫉妒,他眼红。这些,还只算是新老臣之争!大学士虽然是皇上面前的老臣,在太子面前却成了新臣。到这里,还没有逃脱这套路,还是皇上登基以后的旧说法,旧矛盾啊。”
韩世拓呼一口气:“精辟!姑祖父您说的好啊,好似在我眼前拨开云雾见真相。”他把个大拇指翘起来。
南安老侯微微摇头:“还没到真相那儿,你听着,我再给你们拨一层。”
“上有太后,皇上至孝,有这两点在,是哪个不长眼的敢乱搬弄太子!我虽没去打听张大学士和太子殿下的奏章,但老张头一辈子不糊涂,他难道不防备有人趁太子不在京中,玩点儿什么花样?”
董大学士惊异的张大眼睛:“老张头?”一低头,乐的不行:“哈哈,怎么起这么个称呼?”
“你说他在路上,难道别人也喊他张大学士?不过就是姓张的一老头儿罢了,就叫个老张头多贴切。”南安老侯这会儿精神不错,说起话来振振有词。
靖远老侯、常大人和韩世拓都有了笑意,如果不是刚才的话题过于压抑,他们兴许会笑出来。
靖远老侯道:“听说叫他张夫子,跟我亲家,小二的岳父一个称呼,一个张夫子,一个赵夫子。呵呵,他几十年朝堂也算不错,老了老了混成一夫子。”
南安老侯念叨两声:“张夫子?夫子?”有了悻悻然:“要我说,还是老张头更合适他。算了。我也管不到他们路上,夫子就夫子吧。”
嗓子里有点不舒服,轻轻咳上几声,再道:“这夫子不是虚的,他不会不提醒太子解开这层猜忌。只要皇上没有猜忌,逼宫的谣言就不是从圣意猜测上出来,而是从宫外来的。”
“本来就是宫外来的不是?”常大人韩世拓一起道。
南安老侯眸子里精光闪动,苍老的嗓音不自觉的低下来,轻轻地道:“说太子有可能逼宫,官员们中伤能受什么好处?这里面可能牵扯到皇子皇叔和皇弟。还有一层,柳家早早驾鹤的那老儿,一朝得势,好一时的嚣张。朝中记得的人可还不少。如现今的丞相席连讳,可没少吃他柳老儿的苦头……”
“您是说柳至?”常大人举一反三。
老侯眯起眸子:“柳至如今和袁家要更近一步的成亲戚,他又当上刑部尚书,眼红他的人还能少了?忌惮他柳家的人还能少了?说太子逼宫的谣言,是在柳至当上尚书以后出来的吧?这是有人还是想抓住袁柳结亲做文章,而伺机把太子殿下早早逼回京来!这里也许可能说不好有大动作,但眼前倒很好解开!”
他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按小几,不用人扶站了起来,另一只手指上外面嚷上来:“把这引到柳家去!让柳至去接!要定加喜是好定的吗?他不出力谁出力!这针对太子,就是有人恨他柳家重新得势,就是冲着他来的!与别人无关。把信先呈给皇上,再行文刑部,让他柳至出面捉拿这造谣生事的人!”
……
上马离开钟府,常大人脑海里回荡的还是对南安老侯的敬佩。暗暗的想,这位还真不是吹的?分明身子骨儿不能出家门一步,家人为他身体,平时传给他的消息也必然有限。
但过眼只一看,这波子事情就到柳家去了,自己也好,韩家也好,董家阮家也好,包括宫中的老太后也好,都纹丝不动,有人想趁隙插针也难以下手。
这位,真不含糊。
……
“送到刑部去,”皇帝看过,也是这样吩咐。常大人心中石头在这句话里,真真正正落了下来。
钟老侯还真的猜中,皇上不为所动,这事情只要交到刑部,柳至是国舅,他为了太子敢不尽心?
常大人一身轻快的出殿门,回衙门让人走正常接纳密信的手续,看看到中午,一上午密谈有些累,他回家用饭,想换换眼前人面庞,也换换心思。
常夫人出来迎接,笑得合不拢嘴:“老爷,我想着要不要请你中午回来一次?”
“出了什么事?”常大人警惕的问她,有些草木皆兵。
“您看,”常夫人指着桌子上一个盒子:“好孩子送蜜饯回来了,这一回跟早送回的桃子一样,一家只有一盒,里面装的各种各样的好蜜饯,一样只有一种,但滋味儿不是京里的苏州蜜饯铺子可以相比,好孩子他们又逛到苏州了。”
常大人心头一亮,轻快的笑出了声:“哈哈,原来如此。”他心里明镜似的明白了,皇上半点儿不信谣言,与太子送回来这些各地名品也不无关系啊。
回想刚才见驾,御书案摆的也有这样一个盒子,皇上显然是吃上了,吃的也很满意。
“这就好,这就好啊。”常都御史换上春风得意,太子既然有吃的送来,那就也有公文送来。那老张头上上心,让殿下公文中皇上的意,太子殿下就不会提前回京,谣言起不来,就只能偃旗息鼓。
取一个蜜饯,常都御史有滋有味的也吃了起来。
……
今天注定是个多事的日子,到了下午,又一个震撼性的消息传出来。
常都御史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对回话的官员又一次询问:“这是真的吗?阮英明大人他真的让国子监官员出巡外省各学府?”
“丞相官署为此紧急在会议,翰林院里骂声一片,说国子监是最高学府,最高,却不是现管,不能手伸得太长。六部里也骂声一片。”那人抹一把汗水:“都知道这话,秀才他是宰相根苗。谁看不出来各学府直接归最高学府管辖,除把各省权力架空以外,以后凡中的官员,尽在国子监意料之中,而且,只怕都将是阮英明大人的门生,别人能不骂他吗?皇帝要是答应,这是过了明路的铲除异己,笼络学子,不骂他才是怪事。以我来看,他这件事情难办的很!”
哪怕这个消息震的都御史耳朵嗡嗡作痛,但他这一回却不再有惧怕。让回话的人出来,他在房中无声地笑了。
喃喃自语:“这个阮英明,还真的一把好胆子。老夫我跟他一比,让他这后学晚辈给比下去了不成?”
常大人忽然有了胆纠纠,似乎面对任何事情都中气十足起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