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饮风露,有心进滋补的日子。跟太上皇相比,也没有他退位后和太后相濡以沫,情投意合中生出来无忧无虑的时候居多,且宫里的保养比董家好。早在南安老侯卧病不起的时候,董大学士虽能去看望他,但也是病的时候居多。
加寿生了,董大学士满面笑容:“我可以去见你钟家祖父了,我答应他的,我能撑到寿姐儿生下小殿下。”
董仲现父子异口同声:“父亲(祖父),孩子还小,您还要支撑些时日的好。”
董大学士只手点着纸张,让儿子继续:“写完它我才安心。”
董大人不敢怠慢,一手执笔,一手扶纸,董仲现见祖父过于高兴,有些失却精神,出门让人送参汤。
再回来时,见董大学士清清楚楚地道:“三岁的时候,请封皇太孙,倪世兄可以陪伴皇太孙,张世兄也可以……”
劳心劳力只从这话中就勾勒出来,董仲现呆住,不知道难过祖父强熬精神,还是喟叹他想的久远的好。
看父亲手边纸已写了好几张,是自己回来以前就开始。也就是祖父在不确定寿姐儿哪天生下小殿下,他已盘算着皇太孙的心思。
有心劝他歇息会儿再说不迟,又知道他不会答应。以祖父性子,自祖母去世后,老来失伴,又年高虚弱,强自挣扎早就众人眼见。他这几年的挣扎,只为了加寿。董仲现没有劝,默默站到一旁研墨,知道由着他说完整,他心里才能安生。
参汤到的时候,董大学士暂时不说,董仲现插话:“这些您要写成奏章呈上去吗?”
董大学士说多了话,没停的时候还能坚持,这一停下来只觉得眼前昏黑不能回话,摆一摆手。
董大人告诉儿子:“祖父已写好遗章。”他嗓音沉痛:“除去放不下加寿,别的该准备的,祖父早安排好。”
董仲现问奏章的话不是指遗章,听到遗章心里一疼。但也就想到一件,祖父这会儿让父亲写下来皇太孙的话,那他写好的遗章里就没有准备。以董仲现来看祖父撑不过三年,他说三岁请封皇太孙的话,是请父亲呈给太子和寿姐儿的。
他的遗章里写的却是什么?
董仲现刚想到这里,门外有人回话:“张大学士奉皇命前来探视。”董仲现接进来,董大学士参汤也呷完,精神也上来,让儿子孙子扶着重新坐得直些,腰后垫好,是个能多说话的姿势,同时,把张大学士的手握住。
二位大学士同朝几十载,但手拉手的时候还真不多。张大学士看着他满是皱纹的苍老,泪水滴下来。
“有话就说吧。皇上命我来看你,太子也命我来看你,我也要来对你说好消息。告诉你吧,大喜大喜,太子妃殿下诞下儿子,你的责任又来了,安心养病,你还中用呢。”
“不中用了,撑到今天都为我答应钟老侯一句话,我让他先走,我说寿姐儿生了我再走。如今是小殿下,我再没有挂念。以后的事儿,全交给你老张头儿了。”
张大学士轻轻拍打着董大学士在自己手心里的那只手,泣不成声:“交给我,你放心吗?”
“你不是来听我说话的吗?等我交待完你,我就放心了。”董大学士挤出笑容。
张大学士担心是回光返照,怕自己听不完,擦擦泪水:“你说你说,我不打扰。”
“头一件,你我的责任,”董大学士用另一只手伸一个手指头出来:“可保明君,但明君与风流无关。”
这又说到张大学士曾干涉太子内宅的旧事,但张大学士垂首答应。他没有一个字的分辨。而事实上明君还真的不见得和风流有关。
“第二件,珏哥无父无母,祖父又糊涂,”常珏母亲还在,但在二学士的眼里跟死了一样。
董大学士叹气:“如果我走了,不是科考日子,也不许他回来。但我走了,他学业没成令我忧心。我门生中可以指一人教导于他,但他是你外孙的兄长,老张呐,你得让他走上正途,以后你也省心,你教他吧。”
张大学士泪落如雨。两个人为了太子内宅的争斗结局已然浮出。当年张大学士无视加寿身后也有董大学士的存在,力主太子纳妾。而董大学士转瞬还击,入忠勇王府为西席,把王府的另一位小王爷常珏握在手中。都也想过血雨腥风、下笔如刀兵。
怕,对于二学士不曾有过。但今天的这个结局,也不在他们当年考虑之中。
如此和平收场,对张大学士有莫大利益。他收泪起身,恭恭敬敬对着董大学士拜下去:“我欠你的人情,我老张欠你的。”
董大学士没力气扶他,动动手指勾一勾示意他回来坐下:“珏哥上进了,以后是玟哥的臂膀。”
张大学士想到这一点才为以前的事情内疚于心,才肯下拜。此时闻言只有点头称是的份儿:“我听你的,也代玟哥谢谢你。”
“你还真要谢谢我,我还有……”
回话声把董大学士的话打断:“宫里来了总管公公,请老爷和公子准备接驾,太上皇要来看望老太爷。”
董大人带着董仲现出去,没一会儿接进太上皇。董大学士和张大学士的谈话让打断,但他们三个有了一场新的谈话。
董大学士是没有精力见皇帝,才交待给儿子写下来的话,这就有了用武之地,有张大学士附合,一古脑儿的倒给太上皇。
太上皇感念董大学士是他多年的老臣子,跟南安老侯常年在外不一样,董大学士贴身陪伴他多年。因此前来探视,听完了话觉得没有出格的,太上皇当即让人回去呈给皇帝。
圣旨下来以后,太上皇和张大学士一前一后从董家离开。而太子府上一片欢腾,对孙子看不够不想走的皇后也对皇帝赞不绝口:“亏他想的周到,这个孩子是太子嫡子,又是太后抚养长大的加寿所出,长大理当出息,理当封为皇太孙。”
还没有起名字的襁褓中幼子,从此有了皇太孙的尊称。
……
忠勇王妃从太子府上道喜回家,郁郁的透着不开心。长媳小张氏侍候她换衣裳,越看越纳闷:“母亲,难道是太子府上这个孩子生得不好吗?您走的时候可是高高兴兴的。”
“太子殿下英姿华表,加寿容貌一等,怎么会生下不好的孩子。”忠勇王妃屏退丫头,拉着媳妇坐下,面色就一沉:“我是为了你们,为了玟哥儿不喜欢。”
“母亲请说。”
忠勇王妃开口先骂:“全是你那犯糊涂还自以为机灵的公公害的,我和你们一样,见他对玟哥不好,咱们一起委屈。珏哥现在看是个上进的孩子,也让他教的和我这亲祖母离心离德。好吧,说这些扯远了。说眼前的,太子妃今天产子,今天就封皇太孙。珏哥都走了这么久,玟哥这世孙的话,没见你公公提一个字。真是气死人,一样是祖父,皇上这祖父才叫祖父。你公公竟然是别人家的祖父。”
小张氏温温柔柔地劝:“母亲,本朝没有世孙这个正式称呼。”
“哎哟,你还听不出来吗?我是想总共就两个嫡生的孩子,前程这算已定。珏哥另走一条路,这玟哥还不早早定下来。你公公也上了年纪,死拧的性子不讨喜欢,圣眷上一直不好。何不退位让贤,把王位让给你丈夫,玟哥不就可以请封王世子。”
小张氏却不着急:“母亲,珏哥在外面吃苦呢,公公还想多照应他几天也是有的。逼他,家里又起不痛快。”
忠勇王妃冷笑:“你也知道珏哥在外面吃苦,你更应该知道凡是能吃苦的孩子挺过来都能出息。我劝你小心,这个家里有一样东西你还蒙在鼓里呢,珏哥要是回来了,你公公还在王位上,要我眼睁睁看着他母亲那害死我儿子的女人当家作主,我宁可即刻死了!”
常棋的死,忠勇王妃一直怪在常珏母亲头上,直到今天也不改。平时不能看到她,提起来也依然恨之入骨。
她的话让小张氏愈发懵懂,她是婆婆心爱的媳妇,说话大胆。陪笑道:“敢问母亲是什么东西,难道我父亲也不知道不成?要是父亲知道,他不会不为玟哥打算的。”
“我都快忘记,所以一直没对你说。今天皇太孙的话把我打醒,我想到还可以有下圣旨这一件。”忠勇王妃气的又骂丈夫:“这个老东西,指望我忘了不成。我和他夫妻几十年,也只知道有这一件,从没有见过。”
小张氏越听越心惊,小心翼翼地催促:“不知是……。”
“咱们家姓什么,你知道吧?原本你丈夫应该姓萧,从祖宗手里仗着功劳改了姓,男祖宗从来周全,又把女祖宗迷的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女祖宗开国有功,不然怎么会死了丈夫,还为保留王爵,由她自己挑个男人嫁了。这全赖先帝对她十分的照顾。男祖宗对女祖宗说,这会儿咱们如愿,你的人是我的,王爵也是我的,皇上恩遇不减,当众说出不是异姓王的话,也算厚待到极致,也是你的萧字比我值钱。但以后呢,你我的子孙后面会不会有闪失,百官说我们家是异姓王,把我们撵走。”
忠勇王妃挑一挑眉头:“女祖宗就问怎么办,男祖宗怂恿她进宫去求了一样东西,从此是咱们家的屏障。”
“是铁券丹书吗?”小张氏能想到的只有这一个。
“不是丹书,也不是免罪的东西。具体是什么我也不知道,只知道拿出这个,不是离谱的请求都能答应。”
小张氏身子摇晃几下,手扶着额头喘气已然不匀:“怎么,还有这种东西在家里?”
忠勇王妃同样气愤:“去吧,这就去见你的父亲,请大学士拿个主张出来。珏哥已走了,该把玟哥的前程理理清楚。”忿忿然又要骂:“哪有这样当祖父的,难怪皇上不喜欢他,皇上是什么样的祖父,他又是什么样。”
……
太子得了儿子,皇太孙又是二位大学士同下功夫求兼提醒而来,按理,张大学士这太子师应该还在太子府上。但等不及,听完婆婆话就回来的小张氏还是进门就能见到父亲。
见他负手在窗前,侧面看去眸子水光满满,在今天这个大好的日子里,小张氏只能猜测:“父亲,您为太子操持一场,如今太子根基愈发稳固,您高兴可以,可不要伤了身子。”
张大学士没解释他不是为太子流泪,只道:“我没事。好好的,你回来作什么?”
小张氏就把话说了一遍,说到一半,诧异地看着父亲泪水更似痛哭般流下,想到父亲是年高的人,过喜不是好事,过于悲伤也不是好事。小张氏吓的不敢说下去,回身对门外的人道:“请太医来。”
张大学士阻止家人:“不必请,我好的很。”
小张氏怯怯:“那,请母亲过来看看您好吗?是我不好,我不应该提起玟哥的事,又给您添上一件心事。”
张大学士知道自己才是吓人的那个,是他把女儿吓住,而不是女儿吓他。
大学士回想到不久前,太上皇来以前,董大学士没说完的那句话。在太上皇走以后,董大学士说出后半句:“我有遗章,”说到这里,就让儿子取出请张大学士过目观看。
张大学士还以为是朝堂上未尽的心交待给自己,双手捧住细细地看起来。
还没有看完,不如他老泪再次纵横。
不管忠勇王手里还有什么宝贝,董大学士以一道遗章把他完全架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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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张二学士这和平握手,算是好结局。对常玟常珏兄弟也算不错吧。哈哈。忠勇王府的家事,完全让二位大学士主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