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总说还不是殿下什么人,却越说越利落。感觉念姐儿有打开话匣子的趋势,龙书慧蹑手蹑脚打算出这房。
长辈梁二混子应该是把念姐儿分开,但他混名“二混子”,京中老油条,官场老油条,凑趣取乐在行,眼色敏捷不点也通。他也往后悄悄一步,又是一步,也打算退出去。
幸好齐王看见,他今晚没有和念姐儿调笑的心,把这长辈和龙书慧说破:“你们去哪里?”
念姐儿省悟,涨红面庞回想自己焦急中说了什么,只觉得句句不对,嘤咛一声,扭身出了房门。龙书慧笑嘻嘻对殿下行个礼辞出,追上念姐儿取笑:“这会儿才羞,是不是晚了?”
念姐儿提起裙角一气回到房里,龙书慧随后追上,两个人回房去闹。
齐王房中,梁二混子侍候殿下换下衣裳,随从送上热水,请殿下洗过,让他早睡。
外面的榻上,二混子出来不敢有差池,他睡在这里。
齐王睡不着,过上一会儿,听外面睡着。殿下坐起来,把晚上听到的话一句一句推敲。
明白的时候,不细究已知道错在哪里。
富贵不天成,这话本没有错。如果富贵天成,何必开科举?天下念书人都可以应试?
但别人有的,你为什么没有,这话深意大了去。
别人有的,你没有?难道你嫉妒眼红别人不成?还是自己发奋?林允文没有讲清楚。
最后全含糊归于“虔诚”和“不虔诚”。
佛道都爱说的这几个字,最后归根于普渡灾与难。而不是自己的得到。
王侯将相没有种?想要也得建立在根本上。仁义礼智信温良恭俭让,才应该是富贵和明白的根源。
一心想要,也要在一切向好上面。难道拔刀以对,横剑强夺?
齐王想到这里,对林允文怎么会有不少的教众有所了解。窗外,又有轻轻回话声:“殿下,”是去看个究竟的三个护卫回来。
出门不比外面,梁二混子警醒的起身,把门打开放人进来。齐王披衣而起,凝神细听他们回话。
三个人呈上一模一样的纸包,打开来,里面是一包子香灰。
头一个人回道:“林允文就在土丘后面,单独的见人从不两个。但有有一个人就是客栈附近的铺子老板,奴才认得他,回来的时候也打听过。奴才先回自己听到的,再回他。”
齐王颔首。
“奴才见到林允文,有一个跟他的人问,可虔诚吗?奴才说虔诚。他又问,无天老母面前敬奉多少。呸!这东西要钱从来不慢。”
齐王的心拧成一小团,为自己刚才跟着转多出痛苦来。
“奴才就取一百两银给他,他们居然嫌少。奴才说再也没有人。才能到林允文面前,问我求什么。我说求升官和发财。他让我报清楚履历,要升什么样的官,现在的官职上是谁,他的履历是什么。”
齐王冷笑:“这就是刑部不容他的原因了!也就难怪他屡次从京中逃得脱?又有官员让他连累!”
问护卫:“你说了没有?”
护卫差一点儿笑出来,齐王诧异:“看来你说的不一般?”
“奴才哪知道本地什么官,有什么履历。怕他看出不对。就骗他说从外地赶来,说个地儿,他居然信了。”
齐王面色铁青:“他在那个地儿也有教众?”
“而且知根知底!奴才说的官员履历,是这个官儿往咱们府上拜殿下,和他说过话聊过家乡。他就给一包子香灰,说等他作法的那天喝下去。奴才表露作法成败怎么办?林允文报出当地几个官员的趣事,比奴才还要流利。他没说这些人全求过他,想来也是认得的。”
齐王浑身冰凉,只说了两个字:“难怪……”后面的话就咽下去,是不方便当着奴才们说。
皇帝派他出京,一为惩罚,二说的是:“你所到之处,在没有见到太子以前,不要乱寻当地官府,只怕奸细多矣!”
当时齐王还想怎么外省处处都是贼似的,但今天他知道皇帝心如明镜,林允文是个滔天大祸害,果然不假!
护卫接下去又回附近铺子老板的话:“回来的时候,奴才们是马,他是轿子,没多久就赶上。看着他下轿进门,今晚不会再出来。奴才们商议一条计策,见他家灯全熄灭,把衣裳顶在头上,拨开他门到他床前。装着是无天老母显神灵,托梦来见。这老小子激动的,一直叩头。问他是怎么样的打算,让他亲口说一遍。他说对面铺子顶他生意,让对面铺子失火也行,遭抢也行。”
齐王狞笑:“原来,就是这样叫对他虔诚!”让护卫们去睡,殿下更加睡不着。
全然不要皮,只要钱。不择手段帮人作法,也许有三两分茅山之术,但茅山之术也讲究为人心地,行事为善。心怀不轨终会不灵。
可却中万千人的心底,他们才不管虔诚的是不是心地对头,他们愿意多花银子,不管和不顾。
齐王从牙缝里迸出一句:“难怪!教众们跟着他,愿意从他!这是只顾眼前痛快,不顾以后!”
还要再恨,梁二混子又醒过来,进来看视:“睡吧,有话明天再想再说不迟。当差这事情,要想办好喽,先得保养好自己。”哄着齐王睡下。
林允文下一次的宣讲定在十天以后,齐王和钟南等大家一起商议,想出一个计策。
齐王也兴奋,钟南也以为这计妙绝。
“他装神弄鬼不是吗?等他宣扬到人人昏昏,咱们也弄鬼。装几个神呀鬼呀的,问问他不秉诚,不持信,不守义,不尽忠,算哪门子的修行人?”
念姐儿总是担心,齐王在路上也很少瞒她,和龙书慧也在这里。两个人也要前往,齐王只得答应。
十天后的晚上,念姐儿和龙书慧走出来,英姿飒爽,换上一身箭袖女英雄似的衣裳。
齐王说没有见过,钟南也说意外。念姐儿白眼儿:“殿下偶然想不起来我的家世,南哥儿你和书慧成亲数年,居然也忘记岳家?”
龙书慧笑盈盈接话:“是啊,我出身辅国公府,祖父征战,曾祖父征战,家中现有的叔伯,除四伯父以外,都还在军中。念姐儿呢,可是名将陈留姑丈的女儿呢。”
齐王和钟南一起陪笑:“哈哈,我们偶然的忘记了。”
……
面对台下黑压压的人群,林允文总会涌出自得。为安全又换一个地方,但台下来的人蒙面的不少,林允文并不在意。
他不是一定要看来的是谁,他只要知道所有人的心里都想得意无缺就行。
林允文不算念过书,能把他手中无意得的册子学会,他就知足。是以,他不知道有一句话是人之初性本善,还有荀子提出人之初性本恶,人初本就善恶兼具,有人往方向去,却也可以往另一个方向去。
错了的人可以改,做对的人也会错。这对林教主不重要。他要紧的就是以神算握人心,提倡张扬一部分,别的他全不管了。
他的见识也到不了大仁大道的地步,他只张扬自己。认为他有幸得到册子,他可以代天地行事。
“虔诚,你们要向我虔诚,你们所要的,对我来说……”
嗡嗡声说到这里,林允文抬眸往下看,看的是哪些人动心。齐王抬眸,暗示来的人做准备。等林教主说完这一段,就可以当众质问他……
黑夜里,突兀起了又一阵嗡响声,跟林允文说话不一样,这只是声音,不是话语。
只听到先起于四方,后渐移动。人群中有骚乱,惊慌的人们四处张望时,乍一明亮,有无数火光涌动过来。
闪的好似流星,快的有如乱雷。风让拨动,产生激流。火光由左起,往右去。由右起,往左去。也有左起左灭,右起右落。一刹那间,这儿忽然变成盂兰盆节鬼门大开。
听讲的人惊呼声出来,齐王也暗暗心惊。梁二混子更是挤住他,哆嗦地道:“这是把真神鬼招出来了?”
身边也有人这样议论,显然都这样想。
仿佛对应这句话,“呼”地一声,半空中有一道火光闪过,下面吊着个毛脸儿,小孩子大小,脸儿鬼画般的似人非鬼东西。
一闪,过去了。
没有人看得清楚,也就惊吓更重。有人尖叫:“不好了,这是惹恼地藏王菩萨,鬼门开了!”
齐王也凛然,但差点儿笑出来。原来来求的这些人里,也有人知道会“惹恼”这话。
梁二混子则轻轻跺脚:“这会儿不是笑的时候,这要真的是惹恼神,不要把我们也一起算进去吧?”
齐王为了安抚他,凑到他耳边道:“你放心吧,一念至神,神知道咱们是好的。”
不等梁二混子有放下心的表示,四面八方的远方,有尖声出来:“林允文,林允文!”
“天呐,他叫我们教主的名字!”
下一句换一个腔调,如果这是一个鬼或一个神出来的,只能他腔调多过常人。
刚才的尖声,跟这个尖声,换成人,不可能发出。
“你敢宣讲吗?你敢宣讲吗?”
下面又换一个尖声:“在家尽孝,为国尽忠,出门论义气,行止有德声,你不说这个,你虔诚的是什么呢?求自己所求,而不管别人死活。求自己所痛快,而不管别人之不悦。你虔诚的是什么呢!”
“不向好,不向善,不向美妙,你虔诚的是什么呢?”
“一切神,愉悦的难道不是好?”
林允文霍地站起,脚牢牢踏住,放声长呼:“何方神鬼?露出形迹!”
“我在这里!”火光大明亮中,远处露出一个青脸红额头,眼睛瞪的跟画上去似的,浑身上下不是人皮,披一身的毛。
“天呐,山精鬼怪!”教众中有人吃惊。
林允文也吓一跳,没等他镇定,另一个方向,又是一声:“找我吗!”细声细气又鬼里鬼气中,先头火光黯然,这里火光大明亮,露出一个浑身上下不是人皮,披一身的毛,却是红脸紫额头,眼睛也瞪的不似真的。
“我!”换个方向,白脸白额头,眼睛紫绿黄样样都有。
“我!”又一个方向,黄脸黑额头。头上还都有两只角。都是一闪,就黯淡在黑夜中消失。
…。
不到一刻钟,林允文把头快转晕。台下惊吓声更大:“这要不是鬼?哪怕到处乱转?”
“不是一个鬼你没有看到?才能跑几个方向。”
“快别说了,一堆的鬼在外面,咱们怎么回家!”
……
钟南走向齐王:“殿下,咱们怎么办?”
齐王当机立断:“这些人再想得歪,也是父皇臣民。不管来哪路神仙,咱们先帮忙脱困再说。”
钟南答应,人群已乱,方便他挤出去通知散在各处,本来他们准备装神弄鬼的人。又走近风帽遮脸的念姐儿和龙书慧,说外围一圈子鬼怪成精,让她们到齐王身边,方便保护。
鬼精轮流露着脸儿,齐王一行缓缓往看似最黑暗,从没有出来鬼怪的方向移动。
他们得有个指挥的地方,而且地势要稍高,不然夹在人堆里制止乱劲儿,只会让挤伤,甚至踩到脚下。
“林允文林允文,请出助你帮人夺家财、争田地、强抢豪夺的神给我们瞧瞧……”
责问声又出来,齐王也快接近那一片小小的暗角。看似几株树行成阻拦,人真的乱,树身也可以是个小屏障。
齐王边走,边回身望向林允文怎么安排。见高台上林允文身边多出十数个人,手持的法器不知道是什么,只见到火把光中手臂乱飞。
齐王冷笑一声:“他也知道这个时候不能走?他要是走了,咱们也给他来上一击!”
“是!”钟南等人答应着,说话声大了些。在他们背后,有什么从树上移动下来。身上有毛,半大孩子身形,正是刚才的鬼怪之一。但它这会儿不凌空,而是跟人一样,抱着树慢慢下来。
“殿下小心!”护卫们发现冲天而起,钟南用身子挡住齐王,剑也出鞘。梁二混子吓得魂就快没有,但殿下二字系住他,二大人腿软着,也扑到齐王身侧。
念姐儿和龙书慧也吃惊时,见到护卫们剑光已到鬼怪身前。
“呛啷!”又一道白光也起,秋水般照亮众人眉睫。耳边,有人温声笑语:“皇兄不要害怕,且慢动手!”
这嗓音耳熟,而鬼怪也手在脸上一抹,露出一张人脸儿来。他胖胖的面颊,额头上都有明显的肉。五官生得算英俊,就是太胖,乍一看只当他是个小胖子。往下面嘻嘻一笑:“是我呀。”
这个人可就人人认得他。
“执瑜!”念姐儿和龙书慧吃惊。
齐王吃惊的看说话的人,他从黑暗中走出来,面颊如玉几乎放光。面俊神清,这不是别人,正是离京而让齐王羡慕的太子英敏。
架住护卫们剑光的人,一起落下地。他手中的剑细而泓光大作,照亮他刀刻斧雕般的五官。念姐儿喃喃:“这不是天豹吗?”
太子身后又蹦跳出一个小鬼怪,尖着嗓子大叫:“林允文林允文,你无忠无信贪财无德…。”小胖手在脸上一抹,露出个小胖子出来。
齐王笑得跌脚:“元皓?”
这就明了,齐王忍住笑:“鬼怪们全是孩子们?难怪的,个头儿不高。还以为全是矮脚鬼?刚才的火光是执瑜放的箭?”
“是弹弓,”袁执瑜露出得色:“放弓箭会让看出来,我们放的火弹子儿。”
齐王哦上一声,请教道:“先点上的火,你们怎么开弓?打出去,又怎么点火?”
执瑜笑道:“爹爹说,铁箭头在极速上,滚烫。他试过竹子箭,干燥天气里遇上干燥易烧的东西能点火。但天气难得。我和执璞不行,我打弹弓,执璞在远处点火,弹子儿外沾火药,从火把里穿过去,又不会炸到执璞,又可以烧起来。烧一瞬就行。”
“看我看我,”元皓也显摆。把个胖身子一转,胖屁股一抬,大家一起要笑,太子让不要高声,变成人人掩着嘴笑得颤抖。
元皓的屁股后面,衣裳上缝着个长尾巴,翘得跟他肩膀一样高,晃悠晃悠着。
念姐儿龙书慧摸摸:“是竹子做的?”
“是竹子烤也弯的,舅母给缝上。这是老虎尾巴。”元皓洋洋得意。
齐王笑道:“那我也摸摸吧,都说老虎尾巴摸不得,能摸是碰上了。”
元皓也给他摸摸,又给大家看身上的老虎衣裳:“热,可当差呢,只能穿着。这是冬天舅母家红花姑姑娘家给做的老虎衣裳,看我头上有个王,”
念姐儿说看不到,让面具挡住。又羡慕鬼面具好,元皓执瑜一起道:“讨也没有了,我们十五看花灯时买的,一个人一个,给你们的已送往京里。”
元皓又想起别一件事情:“十五走百病很好,就是舅舅带着舅母不知去了哪里?”
执瑜笑嘻嘻:“爹爹母亲旧地重游,顺爷爷说当年爹爹也带过母亲走过百病,他们去寻老地方。”
“咳咳,”袁训见再不出来,事情全让孩子们抖落干净,轻咳几声,缓步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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