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去,我们不站出来,儿孙们生生让他欺负死!”
柳丞相一生为官,还是办过好事的,全让他们一一的提出来。
欧阳老大人直着眼睛,顺过来嗓子,也一个字不敢再说。情急之中,想到今天这是审案子吗?今天这又成了一边儿倒不是?那坐上面的大人,你耳朵聋了你不管吗?
对颜大人看去,颜大人听得津津有味模样。颜大人是看得见的,但装看不见。早就知道会是这样,双拳难敌四手,饿虎还怕群狼你没听过吗?何况你欧阳家还没有双拳,也不是饿虎。
此时,欧阳大人方能领略一些颜大人苦苦劝和的真意,也把父女父子们最早商议时的话想起来。
“柳家人多,袁家势大,都不是我们能面对的人,只能就中取便。”
这就中取便,一直在说,一直在互相提醒,怎么就演变成直接对上呢?
欧阳老大人是正气也没有,底气也不足,能力又不够,人手又欠缺,这就越听越怔忡时,外面有人尖声叫着:“我要喊冤,我要状告欧阳家,我冤枉啊,让我进去!”
围观的人一听,公堂里九重热闹上,这像是又能添上一层,围的人虽然多,也互相帮着吆喝:“又来告状的了,让出路。”
颜大人不由自主对着柳家人看上一看,心想这是柳家安排的才是。再看来的人,颜大人更坚定这心思。
欧阳大人最近又气又病,一出来颤颤巍巍,好不惹人同情。但先让柳家的老头子们比下去,和来的这个人相比,更是天上地上。
过来的这个人,白发苍苍不说,还掉得疏疏落落,跟秋风卷过的野草地,让人看着就心酸。
再看她的面皮,皱纹挤得鼻子眼睛嘴唇都快认不出来,让人头一眼先看到无数纹路,随后才能想到这是一张人面庞。
半旧衣裳,扶着一个同样半旧衣裳的男人,像是祖孙,又像是母亲和小儿子,走一步一哆嗦,一哆嗦后,再走上一步,要说这里最老最可怜的,她说第二,没人敢排第一。
欧阳大人气得发抖,他不认得这个人,就先听着。
男子扶着老妇人艰难下拜,老妇人看着老,口齿却还灵便:“回大人,我娘家姓胡,别人都叫我胡妈妈,男人去世的早,以说媒为营生。远路赶到这里,不告别人,告这一家姓欧阳的!”
颜大人听听这说话,这不是没见识过公堂的人,就问:“呈上状子!”
胡氏回道:“我不会写字,但不容易寻到这里,请大人容我说上一说。”
欧阳大人醒过神,怒哼一声:“大人,大理寺几时小民案子也直接受理?应该让她先往顺天府去!”
颜大人还没有回话,柳家的人鼓噪:“又办什么亏心事不敢在这里讲?”
胡氏别看老,回话敏锐:“大人,如果您不答应我,我就到外面擂鼓去。我知道欧阳家有后台,大理寺不敢接,还有什么衙门敢接?”
有人起哄:“好!就在这里告他!”
欧阳大人气得脸色又发白,颜大人就胡氏当堂回话。瞄一瞄柳至,紧盯着胡氏,像是兴致高涨模样,颜大人又疑惑,这个人不是他找来的吗?
柳至正和身边的人道:“这个人是谁找来的?”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回答没有,都认真来听胡氏要告什么。
……。
“我一生做媒无数,最会牵线搭桥。”
颜大人和柳至全露出笑容,难怪她话说得流利,也不怯场。
“那一年,是……”胡氏报出年号,算上一算,是十几年前。
“我们当地有个人家,哦,我是……。”胡氏又报出来,欧阳大人愣住,颜大人和柳家的人全恍然明白。
这是欧阳大人以前任官的地方。
“有人对我说呀,胡妈妈,有门好亲事,你可知道?我说哪一家,你告诉我,我多多的谢你酒和肉。她就说,咱们这里的有个官儿,官儿不大,生出一个好姑娘,让人推算过,是个凤命,只可惜呢,时辰错了一星半点儿。我说那太可惜,这就由凤凰落下来一层。”
“老贱人,我打死你!”话说到这里,欧阳老大人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冲上来对着胡氏就打。胡氏旁边还有个男人呢,一把推开他,老大人太过虚弱,往后就要摔,是他的家人扶住。他的家人上来就要打那个男人,柳家的人跳出去好几个,颜大人让衙役们分开。
围观的人兴奋得不行:“打啊,再打啊。”让颜大人喝住。
待公堂上静下来,颜大人和颜悦色的问欧阳老大人:“您还让我审,不让我审?您不让我审,您这就请走吧,我这就进宫,把这差使交卸,我办别的案子。”
再糊涂的人看到这里,也知道这里面必然有内情。
欧阳老大人虚弱的摇着脑袋,他刚才使足了力,又把自己弄得发晕。但现在他看着再可怜,也不会有人同情他。
甚至有人低低地道:“刚刚凶的人,不就是他?”
欧阳大人无话可回,柳家更催着审。胡氏接着往下说:“我问过姑娘的八字落下来,我做久媒人,我知道这就是个高攀不能的命,正好手里有两个好人,就往她家里去,想赚媒人钱。没想到,”
在这里愤怒上来,手指住正喘息不匀的欧阳老大人:“这,这,这位……他把我大骂一顿,说他们家姑娘是个好命,不轻易许人。骂我想讹诈亲事,骂我打听他家姑娘八字!我做媒人的,打听八字是正经事!”
公堂上更静,胡氏涕泪涟涟:“我一气回家,心想这亲事我说也罢,不想他又让人到我家里闹事,直到我居住不能,搬离那里。”
欧阳大人嗓子里格格有声,又有痰涌上来。而围观的人,布衣百姓们占大部分,对强权的事情都起共鸣,媒婆并不招人喜欢,但是家家离不开的行业,又有胡氏出来苍老颤抖,有人恨声道:“一看这老头子就不是好东西!有儿有女的,打官司怎么还让他一个人出来?这不是讹人吗?”
有人劝着:“不要说了,他家就一个女儿,现在宫里。”那人忙闭上嘴,但话已经传开,都对欧阳老大人那老迈模样看上一眼,生上一丝的烦恶。
颜大人在此时问道:“这是旧年的事情,你也已经搬开,为什么你旧年不告他,直到今年远路进京来告状?”
“大人容我说下去,我们小门小户,哪有许多银子,搬开五十里到邻县里。本以为这就无事,不想他恶毒心肠!不肯放过我家,暗中找人谋害我,幸好我为人搭救。这就害怕,索性搬回老家,才算安生。大人呐,我也是刚强好胜的人,这口气怎么能忍!等我寻他要告时,他搬到京里,等我再寻他时,就是今天。”
这番话在情在理,颜大人也觉得从心思上看,是没有破绽。
古代交通不发达,打听个消息,指不定半年一年,甚至三年都有可能。一个布衣到处打听官员,衙门口儿上都不见得告诉她,一晃十数年也有可能。
颜大人沉吟不语,暗想这棘手案子算让我摊上,我怎么这么倒霉呢?
欧阳家就一个女儿,这老妇人说的不是别人,只能是容妃娘娘。要是她说的对,容妃娘娘不是凤命,在宫里也长久不到哪里去。
而且从眼前来说,容妃得罪皇后,这气运像是不太好。
但牵涉到娘娘,又有凤命不凤命的事情,这案子审个不好,里外不是人。
就再看欧阳老大人,想从他面色上看出些什么。这一看,只见欧阳老大人面如死灰,眼睛微闭,靠在家人肩头半死不活模样。
这胡氏说的,句句是真!
……
欧阳大人一个外官,死乞白赖的往京里活动,父女都不算是绝顶聪明的人,也没有靠山,还把女儿往太子府上送,为的就是欧阳容的八字,与凤命差上一丝半星。
欧阳大人前半生官运一般,但不影响他艳羡别人。打听来打听去,越听越歪。和一部分的人一样,认为当官发财,一靠黑心,二靠裙带。
他早年不肯给欧阳容定亲,是为女儿与凤命擦边。后来不肯给女儿定亲,是想往京里送人。
不是凤命?不是皇上就是太子。皇帝已偌大年纪,离退位不远,中宫有太子根基深厚,欧阳大人就计划把女儿送往太子府中。
胡氏上门要定亲,仗着她媒婆的嘴,说什么不是凤命,就只能是落架凤凰,下半句是不如鸡。媒婆从来爱胡说,欧阳大人当时官职又不高,胡氏想钱胡说不对,欧阳大人气怒上来,把她大骂撵出家门。
媒婆不是个招人喜欢的行业,因为有些心黑口毒。不成亲事胡氏不恼,她冲撞欧阳容的凤命,让大骂一通,胡氏回家就到处败坏欧阳容名声,说她什么颧骨高克夫,什么眼睛尖败家,有的没有编造出来,欧阳大人不上门找她事吗?
一来二去,胡氏敌不过,搬开五十里,继续胡说。欧阳大人一不做二不休,找几个人野外截住胡氏,也差点把她给害了,但胡氏让人搭救,胡氏知道厉害,就此搬回老家。
十几年没见,欧阳大人都把她给忘记,初见她时,都没有认出来。等胡氏说出来几句,认出来是她,要打她这地方又不对,又有柳家在旁虎视眈眈,这就由着胡氏全说出来。
他的神色让人一看就知道,颜大人暗叹一声,这真是时也运也命也,欧阳家该倒运。
算算日子,胡氏进京不是快马接不来。这要不是柳家接来,也是背后有人。背后有人,只能是他欧阳家得罪了人。
颜大人想我劝也劝了,他不听,我算仁至义尽,接下来公事公办。
惊堂木再一拍,喝问道:“胡氏!你和欧阳大人争执,谁是证人?他暗害于你,又有谁是证人?”
十几年的事情,一般来说物是人非,但胡氏并不迟疑:“回大人,当年他与我争执,那城中还有人知晓。他让人险些害我在路上,我命大让人救下,这个人现在京中!”
在场的耳朵全支得高高的,颜大人再喝一声:“报上名来!”
“他说姓袁,当年在太子府上当差,说我要去报官,他可以为我作证。”
柳至直了眼睛,颜大人还没有明白过来时,胡氏道:“他的名字现在我不敢说,他现在是侯爷,忠毅侯!”
……
好似一个霹雳炸开苍穹,炸得这里认得袁训的人全发蒙。公堂上瞬间寂静如无人处,静得掉根针都能听到。
颜大人一阵一阵的发晕,为欧阳大人想想都背上发寒。今年撞着什么了?先得罪皇后娘家,现在太后娘家又让扯出来。
不容他多想,柳家走出一个人,往上一拱手,大声道:“大人,请忠毅侯前来才是!”说过,欧阳大人直接眼睛一翻,晕了过去。
……
“爹爹,叠个小老虎,”福姐儿把个花帕子放到父亲手上。袁训接过来,左看右看前看后看,扑哧一笑:“加福,爹爹不会叠。”把帕子还给女儿:“去闹母亲。”
他坐在水榭上纳凉,视线里看着怀瑜和怀璞爬树。没安生一会儿,小女儿找来,提出这样的要求。
福姐儿嘟起嘴儿,母女面容生得相似,看上去活脱脱小小宝珠在嘟嘴。
“母亲说半天没见爹爹,让来闹爹爹。”福姐儿又把花帕子送过来,小身子往父亲怀里一偎,再次要求:“叠个花蝴蝶。”
“爹爹不会。”袁训轻笑。
福姐儿笑眯眯:“加福会,加福教爹爹。”
袁训哭笑不得:“你会还让爹爹叠?”
“母亲说的,半天没见爹爹,让闹爹爹。”福姐儿认认真真,取出另一块花帕子在手上,把第一块还是给袁训,手中花帕子在袁训膝上摊开,颇有先生模样:“爹爹你看,先这样,”
袁训对着花帕子发呆,跟女儿学叠帕子?看看自己大手,手心里老茧还在,这是陪女儿叠帕子的手?
抄起福姐儿,举得高高在上,福姐儿格格笑着,小脚乱踢。
“战哥儿怎不和你玩?”
“他回家去,说下午再来。”福姐儿笑得像个小精灵:“我找爹爹玩。”
袁训认命:“好吧,咱们去骑大马怎么样?”也比叠帕子说出去好听。福姐儿说好,父女才要动步,关安过来,笑得不言而喻:“侯爷,大理寺的大人们到了,”怕袁训听不明白,又补上一句:“柳家和欧阳家今天上公堂。”
袁训想了起来,揉揉额角:“他们一拖再拖,我都把日子给忘记。”看手里,福姐儿乌黑眼珠子等着自己,袁训放下她,俯身柔声:“爹爹有客人,加福去闹母亲吧。”福姐儿想想:“那,去闹哥哥!”
说一声:“爹爹快些回来,”对袁怀瑜袁怀璞过去。袁训含笑看着女儿到地方,和关安出二门,往书房里来。
“侯爷,”三个人过来见礼。袁训认上一认,颜大人,邝大人,许大人。袁训微笑:“什么风把三位吹来?”又失笑:“我还没有官职,我不担心你们是上门来提我,我没有亏心事,你们只能是来喝酒的吧?”
三位大人一起抹汗,心想真的是这样,那谢天谢地。
福王府修的差一点儿就不比宫中差,夏日浓荫密布,花草飘香。三位大人进来以前,是满身臭汗。进来以后,是凉风徐徐。听过袁训的话,都想要真的是来吃酒,那叫一个赏心乐事。但事实上呢,是来熬心费神,还担心着不落好人。
邝大人官职最高,他先开口:“侯爷取笑,谁不知道侯爷是忠君爱国的人,别说没有事情,就是有,也不敢上门来提您。”
袁训一乐:“那我备酒。”叫一声关安,下面的话还没有说,让邝大人打断。邝大人苦笑:“吃酒是好事,但我们公事在身,得先请教侯爷一二。”
“请说。”袁训抬抬手,大家一起落座。
邝大人眼睛瞟颜大人,颜大人陪笑:“侯爷,今天柳家和欧阳家上公堂,是我主审这官司。审到一半,出来一个人,她自称是胡氏……。说侯爷是她的证人,本该请侯爷上公堂,但欧阳老大人晕了过去,今天没法子再审。退堂下来,我向邝许二位大人呈报此事,二位大人说为早有决断,大胆登门向侯爷请教当年事情,是您亲眼所见吗?”
袁训收起笑容:“岂此是我亲眼所见,胡氏是我亲手所救!”
“愿闻其详。”三个人六只眼睛瞪得圆圆的。
袁训正色道:“当年我还在太子府上,奉命办差。办的是什么差,太子府上有记档,三位,要么你们去太子府上查,要么我不能说!”
三个人齐声道:“那是那是。”
“有一条路在镇外,有野林子,看着就人烟稀少。见到几个大汉打一个妇人,我怎么能袖手旁观?三拳两脚我打倒那几个人,本应该把他们就地送往衙门,但我有事在身,不能为这种小事耽误。我就把胡氏救起,送她走到有人烟的地方,让她自去报官。怕她要人证,说出我的来历,又我正好往衙门里去,在衙门里留下证词,胡氏若是告状,证词早为她备下,也免得她往京里寻我不容易。后来没有人找我,也没有人给我回音,足的过去两年,我和那衙门里人通音信,他们说无人告状,大人们想,苦主不告,我又能怎样?就把这事丢下。”
袁训清清楚楚说完,笑道:“大人们可以去那衙门里调,如果后任官不混,我的证词应该还在那里。”
三位大人默然,这事巧了,还真的忠毅侯能当人证。
邝大人叹息一声:“欧阳家,还真的做下亏心事情。”
袁训置身事外模样:“没做亏心事,人家就敢来寻他?”板一板面容,严肃地再道:“苦主既然找过来,这事情又牵涉有我,三位大人,别说我话在前面。这胡氏可要紧的很,她若是有个不对,像是我也跟在里面做假!大人,你们说是也不是?”
……
邝、颜、许三个人走出忠毅侯府,他们从角门进出,但不远处就是正门,看得一清二楚。那威武的石狮子还是原样,五间的大门铜钉生辉。
许大人长叹:“这亏心事做多了,发作时也难过。”
“是啊,这忠毅侯也扯进来了。”
“这是皇后娘娘的娘家,太后娘娘的娘家,全和欧阳家气运不和啊。”
三个人同时有个结论:“活该他倒霉!”拂一拂袖子,对这官司怎么结都心中有数。忠毅侯虽和欧阳家没有过了明处的矛盾,他却明白的表明立场。
“这胡氏可要紧的很,”这是忠毅侯的敲打。胡氏要是出了事,横死在哪里,忠毅侯他不答应。
三个官轿抬起来,轿杆明亮,在街上划出一道光影。三位大人的心里,也尽皆明亮起来。
这就不用麻烦纠结什么宫里什么娘娘,欧阳一家对上两家,他还能有好吗?
……
“谁又掺和进来?”欧阳容颤声地问。她下巴本不算尖,病得成尖尖小下巴。看在欧阳老大人眼里又添一层心疼,却无能为力。
他哭一声:“娘娘要保重才好。”再哭第二声:“忠,忠毅侯是她的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