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垦丁蔚蓝的晴空下,雪白的浪花一声声拍击,碎花似的水珠涌向沙滩,然后很快便又殒落下来。
苏雨桐摇下车窗,腥鹹温热的海风,立即瀰漫她小小的车子。戏水的人潮声穿过蒸腾着热气的柏油路打断她的思绪。啊!垦丁的欢乐优闲依旧。
苏雨桐将车子停下来,双手扶住方向盘,一双晶莹澄澈的眼睛凝视着碧蓝、美丽的大海。一会儿之后,她霍地关掉引擎,走出车外,朝海边走去。
她的高跟鞋踩在柏油路上,引起一阵回音。在这块熟悉的土地,每一个声响都像有人在轻叩回忆的门,往事和回忆随着她的足音,悄悄回到她心上。
苏雨桐站在道路边缘,凝视着不远处如织的人群及辽阔的大海。一袭碎花绵质洋装将她玲珑的曲线展露无遗。温煦的海风轻轻撩起她丝般微鬈的长发。
即使现在只不过将近六月底,但垦丁的海边却已呈现一片热闹的景况。这样活泼热情的夏日,是适合纵情狂欢的,苏雨桐的思绪不禁飞回七年前的夏季——
那年的夏季,苏雨桐刚满十八岁,正值青春年华。她和"他"恣意欢畅于这片蓝天、白云、碧海的乐园中,疯狂到只知道有今天,再不管明天。
苏雨桐猛地甩了甩长发,她已经花了七年的时间努力忘记过去,但是却仍然无法将往事从心底连根拔除。否则她为何又回到此地呢?
六月的南台湾,骄阳灼灼炙人,苏雨桐重新戴上太阳眼镜,拢了拢飞散的头发。
"小姐,你需要住宿吗?"一个男性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苏雨桐回过头,声音的主人是一位中年男子,肤色黝黑、身材粗壮结实,头上戴着一顶草帽。
"我现在还不需要。"苏雨桐客气地回答,并稍微移动位置,拉开两人的距离。
"你是住在这附近,还是来度假的?"那中年男子继续问道。
"度假!"这二个字毫不犹豫地从她口中吐出。"只是随便走走看看。"她一面回答一面在心中不断提醒自己,她只是来"旅游"罢了!
"那你可要好好的玩,接下来的七、八月,这里可热闹了!"中年男子热心地说道。
苏雨桐朝他点头微笑,"谢谢你,我得走了,再见!"她迅速地朝车子走去。
当她越过马路,准备开车门时,看到前方一辆令她感觉很熟悉的车子。不!她的脑子像被轰了一下。不不可能,没有人会开同一部车子有七年之久,即使是"他"也不可能。忘了吧!忘了吧这句话像鼓声,不停在她耳边响着。
启动车子,苏雨桐调整一下后视镜,看到镜中成熟自信的自己。她已经二十五岁了,明亮的眸子比十八岁时更深沉稳重。这双眸子蕴藏着多少往事,要不是七年前的那个决定,她也不会耿耿于怀至今,任由自己饱受痛苦折磨。
苏雨桐心烦意乱地开着车子,很快驶离这条热闹的海边街道。下意识地,她朝伯父家驶去。七年前的那个夏天,她就是寄住在此地。
很快地,旧时的居所映入她的眼帘。只见屋前一片绿草如茵依旧,两层楼的红砖建筑已有些斑驳陈旧。后面一大片绿油油的山坡地曾是她最爱驻足的地方,山坡上长满了不知名的小花。
蓝天、白云、花草香,让苏雨桐足足沉溺了一整个夏季。纵使她已经离开这里七年,但梦里萦绕徘徊不去的,仍是这里的一草一木!
七年了,房子的窗户已经破裂,院里的杂草也有半人高了。来这儿之前,苏雨桐辗转得知伯父已经从"垦丁柄家公园管理处"退休,并且和伯母相偕至台中与儿子共享天伦之乐。
苏雨桐默默地沉思、默默地注视着一切,直到耳边传来一个礼貌的声音,才将她唤回现实之中。
"小姐,你是来找人吗?"一位两鬓霜白、温文和蔼的老伯伯朝她问道。
"我,不也算是吧!"苏雨桐想起自己的处境,还真不知道如何回答才好。
"我的伯父和伯母本来住这里的,不过已经搬走了,这次有机会南下,便顺道过来看看。"苏雨桐解释道。
老伯伯微笑点头,"你已经很久没来过这里吧!"
"是的。"苏雨桐点头,她的视线移至对面一大片连绵无尽的草原上。"请问叶家的人是不是仍住在“星野牧场”里?"她终究还是忍不住打听有关他的事。
"没错!"老伯伯点点头。"不过有一半时间他们都住在恆春,在那里他们拥有一座小农场,在培育蔬果。"
老伯伯看了苏雨桐一眼,怀疑地问:"你是叶家的朋友吗?"
苏雨桐犹豫片刻,他的问题触及她心灵深处的伤痕。"叶家的女儿叶映辰和我同龄,以前常玩在一起。"她避重就轻地回答。
"一个可爱又活泼的女孩!"老伯伯微笑地道。"你应该到恆春的农场找她。"
苏雨桐不自在地点点头,低声向他道谢之后便赶紧离开。
匆匆走回车子,她紧握着方向盘,用力得连自己都感到疼痛。一路漫无目的开着车,无意间,她来到一家老咖啡店。这正是那年夏天,她最喜欢的一个地方。店里正好营业中,她的肚子也有些飢饿,因而决定在此用餐。
七年前,她和敬槐以及映辰、映辰的男朋友经常一起在这里约会用餐。映辰的男朋友叫什么名字她已经忘了,只记得他有一张娃娃脸,笑起来显得很稚气。
"小姐,请问你要什么?"服务生的问话打断苏雨桐的沉思。她点了鲔鱼三明治、新鲜柳澄汁。空气中除了食物的香味,还有咖啡的浓郁香气。轻柔的钢琴演奏曲缓缓地流泻一室,彷彿能抚慰人们不安的心。
苏雨桐坐在昔日的位置用餐。从窗口望出去的风景依旧。蔚蓝的晴空、碧绿的草地,连美味的食物也依旧,但她吃着吃着,竟觉得索然无味。突然间,她觉得自己咀嚼的不再是好吃的三明治,而是寂寞,可怕的寂寞!以前坐在这张桌子的有四个人,现在只剩下她一个,教人如何不感到寂寞!
苏雨桐匆匆吃完,又开着车子上路。一路上风驰电掣,像是要藉着速度以远离过往的回忆般,不知不觉地竟一路开到恆春这个小镇来。等到她停下车时,才发现自己停在一所小学门口。
苏雨桐站在围墙外,听到一阵童音传来,脸上不禁泛出笑容。想起自己的女儿应该念一年级了吧!进去看看这么想着,她随即走进校园。
校园里充满儿童的欢声笑语。苏雨桐笔直地走向一年级教室。门是开的,教室里却空无一人。她有些失望,怔怔地望着空无一人的教室。
"嗨!"一个女性声音在背后唤她。
苏雨桐回过头来,看见一位中年妇女正微笑望着她。
"你是来接小朋友的家长吗?"对方客气地问道。
苏雨桐赶紧回答:"不是的我以前曾在这里住饼一阵子,现在回来看看。"
那名中年妇女微笑点头,并自我介绍:"我是负责带一年级的李老师,现在是课外活动时间。"说着说着,这位李老师带着苏雨桐往植物园区走去。
"今天他们在学习如何辨别不同的植物及其气味。"李老师指着植物园区内正在叽叽呱呱争论着的小朋友,对她说明着。
她们沿着植物园区走。"不知道小姐贵姓。"李老师忽然问道。
"敝姓苏。"苏雨桐回答。
"苏小姐,你原本是这里人吗?"李老师继续问道。
"不是我只是七年前曾寄居在此地。"苏雨桐犹豫了一下。
"寄居?"李老师疑惑地盯着她。
"嗯,我的父母在我十七岁时不幸出车祸死亡,那时我才到这里让亲戚抚养。"苏雨桐神色黯然。
"噢,那段日子一定很辛苦吧!"李老师同情地看着她。
荪雨桐低下头沉默不语,在那段时间里,还有另一件令她痛苦不已的事仍深埋在她心里,是她无法说给任何人知道的。
"你是来这里找老朋友吗?"李老师换了一个较轻松的话题。
"不我想他们大都搬走了。七年是一段不算短的岁月。嗯,或许叶家尚在这里,他们是这里的望族,我想一定离不开这里。"苏雨桐禁不住又想探知有关他的消息。
"你说得没错。"李老师笑了。"叶家人对自己的土地有很浓厚的感情,他们的农牧事业一直发展得很好,我想他们会继续在这块土地上繁衍下去。"李老师顿了顿,又继续说道:"叶家男主人的女儿目前正念我带的这一班。"
血色迅速从苏雨桐脸上退去,她双腿发软,几乎快晕过去。
"这个小女孩非常聪明而且也很乖巧。"李老师没留意到苏雨桐骤然改变的神情,继续说道。
"她的父亲是叶敬槐吗?"苏雨桐的声音有点颤抖。
"是的"李老师本想多说一些,但一个兴奋的女童音忽地打断她的话。
"李老师、李老师!"一个小女孩喊道。
苏雨桐转过身,看到一个小女孩正向她们跑过来。
李老师朝苏雨桐笑道:"她就是叶家的小鲍主——叶念妤。"
有整整一分钟的时间,苏雨桐只能睁大双眼,直直盯着这个迎面跑来的小女孩。
她的心正承受着极大的痛苦,几乎使她无法喘息呼吸。这个小女孩有着一双和自己一样骨碌碌的大眼睛,身材虽瘦但气色红润健康。
"李老师,你看看我发现了什么!"叶念妤打开她柔嫩的小手,兴奋地说道:"是一块化石耶!"她很骄傲地说。
"是呀!"李老师微笑点头。
"我是无意中发现的。"叶念妤天真地说。
苏雨桐麻痺的意识终于回复知觉。她弯下腰问道:"念妤,我可不可以看一下?"
叶念妤高兴地展示自己的东西,苏雨桐颤抖着手握住她的小手,并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你的确很幸运。"这是她唯一能挤出的话语。
叶念妤听了这话十分高兴,她偏着头看看苏雨桐。"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李老师告诉我的。"苏雨桐解释。
"你也是老师吗?"叶念妤好奇地问。
"不是,我只是学校的客人。"苏雨桐回答,并且问道:"你怎么知道这是一块化石呢?"
"因为我爸爸的桌上也有一块,比我的还要大,他的石头是一只鱼,我的是一片树叶,但我比较喜欢树叶!"叶念妤认真地说道。
苏雨桐紧握双手藉以稳定自己,内心却波涛汹涌地翻腾着。那块化石是她和敬槐在海边捡到的。
"我也喜欢树叶!"苏雨桐甩开回忆,语音有点哽咽。
"啊!我要走了,等一下爸爸要来接我。"叶念妤喊道。
苏雨桐一听,有些惊慌失措地东张西望了一会儿。"我也要走了。念妤,很高兴认识你,再见了。"
叶念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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