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蝉,只有七日的寿命,在这茫茫世间,不过短短一瞬间。
从出生的那一刻开始,就等着死亡的到来。
刚一睁开眼开始鸣泣,周围的同伴还没有来得及告诉你生命所有的秘密,就已经开始逐渐凋零。
刚来到人界,就要不断地看别离,仿佛这是生命中,必须有的旋律。
生不过七夜寂,亡不过一丝灵。
无欲,无爱,无恨,便就此了结。
为何我们所栖居的树木百年常青翠,然而我们却只能是尘世一缕埃,只有这喧嚣才能证明,曾经存在?
初生的小生命看到又一只蝉从树上凋零,徒留干瘪的尸身时,忍不住问道。
这就是天命啊,每个生灵降世,都带着其避无可避的宿命与注定。
这不是我们改变得了的,纵使无奈,你只能接受。
如果试图逆改,破坏了原本的秩序,那么结局,就会朝着无法掌控的方向前行。你,可明白?
她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对面已到迟暮的蝉看她茫然的表情,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原本,你生来就带着股诡异的,类似于执的气息。我总是担心你将来会酿成大错,才特意将这些向你的头脑中灌输得多些。
但或许,这样,我也是错。
有时候,干涉无用,即使你知道时光短暂,也终因痴执沉沦,或许也是避无可避之天意呢?
蝉因宿世短暂伤悲,对万物,看得总归是更加透彻些,说的话竟也是充满着令人难懂的意味。
她并没有来得及追问它更多的事情,它也化作了尘土之中凋散,留下了最后的一句话。
该来的,早晚会来。该懂的,终是会懂。
即使只存了短短一天,可死别却已习惯。这位耐心教导自己的长者死去时,她也不想掉泪,只是用一曲哀歌,为它送葬。
夏季快要过去,本来转生作为一只蝉,便已算是悲伤不已,作为夏央的蝉儿,更是一定要孤寂。
满世的热闹的声音,终于剩了寂寞清冷。
第五日,对于蝉来说,是最重要的日子。
这一天,终于可以化为人形。
每只蝉化人时,整个树林的同族,都会为它高昂地奏起乐律。
但那只不过是一种承袭前代的记忆的一种根本不理解的兴奋之情。
蝉族与许多的妖族一样,早已经将自己的界境封印。
即使可以自由出入,谁也不想用原本短暂之命冒这份险。
人界人族,终是陌生。
化人形,对他们来说,不过是不用再飞来飞去,化成一副可以直立行走的身躯,能用自己的全身感受自然之美好,的确也很有诱惑力与乐趣。
她只是从同伴耳中听到那份繁华喧嚣,自己却没有机会亲眼目睹。
同样,在她自己法力渐渐充盈,蝉壳褪去,彩光一现,环顾周围,也没有任何的庆祝,只有她自己盯着雪白的手指与窈窕的身体。
啊,很轻盈呢。
她用法力映照出自己的样子。
好奇怪的模样,不过看起来,还算顺眼罢。
嘴角带着一丝勉强的笑意。
她并不知道有什么值得她开怀的地方。
不过到了这一刻,一定得笑得很开心吧?因此她才让嘴角微微上扬。
有人吗?这里有人吗?
这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她朝着声音的来源看去。
那是个和现在化了人的她一般,也用双脚直立行走的生灵。
我以为,我就是最后的一只了,难道还有存活下来的?
她的笑意没有消失,变成了发自内心的灿烂,她向他跑了过去。
赤着的双足,踩在绵软的土地上,那种舒适果然是没办法用语言去描述。
“我真是太幸运了!”她在他的面前停了下来:“你也是今天变成这副样子,想来是和我同命的了?”
他怔怔地看着这不知从何处跳出来的绝色女子。
从来没有见过的清丽飘逸。
她看他有些呆了的目光,用手指在他的眼前摇晃:“为何不说话?本以为要独自飘荡,乍看见我,高兴得说不出了吗?”
他顿了顿,才“嗯”地应了一声,脸一直红到耳根。
“哇,为什么你的脸还会变颜色?”她毫不犹豫地伸出手来按在他的脸上,惊喜地道:“摸起来还这样烫呢?”
他浑身一颤,忙后退了两步,脸色变得更红,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看到了她的一双赤足。
他眼睛一瞟,瞥见了满地蝉的枯干的尸体。
“姑娘,你怎么没穿鞋呢?”他平静下来,轻声试探地问道。
“鞋?”她眨了眨眼,“那是什么?”
她指了指他足上的那双草履:“不会说的是这玩意吧?”
他点了点头。她嘟起嘴,思索一下,手轻轻一挥,和他一样的草鞋已经覆在了她犹如白玉的双足上。
半透明薄纱衣,身披华丽的七色霓裳。却穿了一双半新不旧的鞋子。
她似乎丝毫没觉出怪异,只是有些纳闷地道:“呐,我穿上了。可你能告诉我它是做什么用的吗?装饰?不过我倒觉得并不怎么好看啊!还怪难受的,都觉不出土地的温度了。”
他不禁目瞪口呆。
想来不用再疑惑了。
眼前这女子,必然不是人。
而是妖。
蝉妖。
老一辈人口中的志怪故事中永远的主角。
他小时候常听他们讲,以前,村畔曾有一片树林,到了夏季,蝉鸣之声不绝于耳。并不时有着从来没见过的陌生青年男女出现在村子中。
有胆子大的上前与他们交谈,他们也丝毫不避讳自己的身份。
看到村民有些害怕,他们保证,因为寿命很短,很是珍惜短暂的温暖,知道生存不易,绝对不会害人性命的。之所以会出来游玩,不过是想在有限的时间中,留下些许印记。
起初将信将疑,后来,便见怪不怪。
蝉妖们的确做到了他们所承诺的,绝对不骚扰村民,还会帮村子中的人做些力所能及之事。纵然是妖,村民们自然也不怕它们,与他们愉快地想处,在初秋,一齐去蝉林替它们将尸体埋葬。
可他连蝉鸣声都没有听到过,更不要说蝉林与蝉妖。小孩子时追问时,那些老人就会神色古怪地回答说,也不知是怎么一回事,它们就消失了,再没有出现过。
怕也再找不到了。他带着好奇之心,无数次在老人们所说的方向环绕,还是一无所获。
长大以后,想来不过是这些人,用来哄孩子的又一个可笑的故事罢了,心底却不由有些伤感。
即使不过是些故事。他还是想亲眼见到他们描述的,他绞尽脑汁也无法想象出的纯净美好究竟是何番景象?
一次次的失望,也终于也变作了少年回忆时,幼稚的渴盼。
不想今日莫名失了魂似的跑出来,倒遇见了魂牵梦绕之事物,原来他们并没有骗人,这果真是只一眼,就不会再忘却,迷蒙如幻。
“喂,问你呢,这鞋到底是做什么用的?”
毕竟那些老家伙没有传授她全部的知识,就全都变成了尸体了。她以为这是他们遗落的还未来得及告诉自己的常识,即使不舒服,有些不安地踢着腿,也不敢把它们脱下去。
“嗯……”他沉思了一下道:“其实没大用,不过就是多添个负累。如果你觉得不舒服,再脱下来就是了。”
“那既然没大用,你为何不脱?”她嘟起嘴道:“你个小气鬼,大家都是一样的短命,就该把自己已知的都共同分享嘛,何必藏着掖着?多说两句话的事,又不会少块肉。”
他直接将鞋脱了下去,放在了一边,笑道:“我没骗你,真的不过是闲来无事,给自己多添个负累而已。”
光芒一闪,她重新打起赤足来。
还是这样心情舒畅得多。
她松了口气,惶惑地看他道:“那你可真够奇怪的。我还以为,带在身上的每一样事物,都是要有用才好些。平白地让自己背负些沉重,是要做什么?”
他低低地道:“人活于世,无奈太多。哪怕明知毫无用处,也要担在肩上,大概这重量才能使人体会出生的实感来吧。”
“人……活于世?”她重复着他这句话,方想起之前摸他的脸时,总觉得哪里不大对劲。
这时才反应过来,原来是因为他身上没有一丝一毫法力之息。
她张大了嘴巴,指着他道:“你是人?”
“瞧你这话问的,我当然是人啊。”他抿嘴笑道:“难道姑娘不是?”
啊?这就是人吗?
和现在的我也没什么区别啊?
她想起了长辈们的教诲。
虽然现在它们不大可能再遇见人了。
可是万一碰到了,定要记得,其实人还是很不待见妖的。
尽量不要让他们发觉身份才好。
她“啊啊”了两声,眯着眼,不自然地笑道:“说什么怪话,我……当然是人啦!不然你以为我是什么?”
她的身体有些疼痛,不过倒也不大在意。
原本就这点可怜的寿命,再掉点修为有什么大不了的。
他“哦”了句,道:“原来姑娘也和我一样。我本还想着,是不是今儿走运,碰到下凡的仙女了呢。嗯,不过呢,就算是仙女,恐怕你也不会承认的吧?”
“开玩笑!”她心道,我还不敢妄自称仙呢,忙举起右手来:“我敢对天发誓,我绝对不是仙女!”
“也对。”他叹了口气:“凭我这点造化,只怕还没那个福分。不过这我也算没白白迷路,因为姑娘只是凡躯,却让我理解何为‘美若天仙’。”
她听到他说凡躯,安下心来。
还好,掉了点修为撒了个小谎,看来他应该没看出来。
比起他的那些夸赞,另外一件事倒令她颇为在意:“你刚说你迷路了?”
他点了点头。
以一个凡人的身体迷路能跑到这充满结界的蝉之林来,也真是太诡异了。还好我生得比较晚,要是我早出生两天,所有的蝉都死光了,只怕你就只能困在这里了吧?
人族看起来,并不是那样可怕。只怕那陌生的人境,也不是什么特别诡异的地方,我破了些许的界境之印,带这个误闯来的小子出去,也不会发生什么的吧?
“虽然这么说可能有些自恋,可是,你碰到了我,确实是幸运得不得了。”她得意洋洋地笑道:“不然你可就出不去咯。”
她忽觉自己的话实在是多了些,要是他追问起来为何不碰到自己就无法出去,她该如何是好?
本来她的修为就不深厚,要是再撒句谎当场现原形可就麻烦了。
他半点也不在意似的,道:“那就要麻烦你带路了。”
她眨巴着那双虽然不是很大但灵气十足的眼,心中暗自高兴。
这小子的废话不多,实在是意外之喜。
“来吧,跟着我!”
他没有动。
她皱了皱眉道:“你愣着干什么呢?”
“地上这么多的蝉的尸体,看着好难受。”他柔声道:“俗话说‘入土才为安’。即使不过是些小生命,尸体裸露着风吹雨淋,也着实有些可怜。在带我出去前,想把它们葬下,不知道姑娘愿不愿意作陪?”
她被他惊得无话可说,那一刻,感动得几乎泪落。
连她自己都想着,怎么用这仅有一天的人形放肆地玩,却忘记了还能做如此有意义的一件事。
“你还真有心啊。”她柔声笑道:“好,那就让我们一起葬了它们吧。”
他们二人将所有的蝉埋葬在泥土中,盖上一片小小的树叶作为碑。
他躬下身,念起了祭文,她也照着样子朝那些绿叶拜了一拜。
等做完所有的一切后,她带他走出了这被结界封印的树林。
一切都恢复了他熟悉的景致。
她嫣然笑道:“到了这里,你就应该能找到回去的路了吧?那我就先告辞了。”
在转身正要离开的时候,他叫住了她:“等一等!”
她无来由地战栗了一下,回身笑道:“怎么了?”
他低低道:“谢谢姑娘带路,可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名字?一个短命的我,还会有这种东西吗?
可是,既然他问了……
“你就叫我阿七吧。”
“阿七?”
他不由皱了皱眉头,如果传说中七日之寿是真,那这可真是个意味深长的名字。
是不是不像人族的名字,又或者,太难听了些?
她结结巴巴地道::“是不是觉得不好?如果不喜欢我再……”
“真是个好名字,只是……总觉得有些悲伤呢。”他柔柔地说:“我叫哲清,卫哲清。和我娘住在那边的杏歌村。”
卫哲清,她想把这名字牢牢记在心底。
“如果有空,一定要来我家坐坐。”
她茫然地应了一声。
“可是这要是没定个定期,你就这么一去无踪影,也太糟糕了。”哲清道:“不然这样吧,三天后,我在杏歌村的村口等你,让我娘好好做顿好饭菜款待你,算是感谢。”
“不用了。你与我一同葬了那些蝉的尸体,已经抵得过了。”
在听到三天后的约定时,她心里悲喜交集。
在听到他还继续愿意与自己相见,那种感觉自不用提。
可过了今天,她就不再是人。
两日后,就会变为亡魂,哪里可能等到三日?就算是明天,她也不再是这副轻灵之姿。
“那应该算是阿七姑娘陪我才对啊。”他伸出两根手指:“这么说来,我麻烦了你两次呢,所以,你必须要来。说不定,我娘看你这么漂亮,想讨来你给我做媳妇。虽说,可能你不能答应会嫌弃我……”
“要是我能去,你娘也中意,谁说我不会答应?”她脱口而出。
他看她那一点也不害羞的表情,掩口笑道:“那我等你。”
她知道自己的灵力已经不能再多撑一会了,让他转过头去,迅速地消失在他的身边。
刚回到蝉之林,她就又变回了小小的虫子。
生命将止,她连飞起来,都成了一件极为困难的事情。
她勉强落在树干上,身体里碧绿的血液在翻涌着。
只是一刹那,她想通了很多以前听前辈们说时,不懂的话。
却也多了更多的无奈与疑问。
既然注定是这样的结局,为何又让我遇见他?
既然已经遇见,为什么这么快又要分别,再难相见?
这就是无法逆改的命吗?
说要我接受,可就是有些不甘心。
其实只要再多一刻就好,用与他相遇时的模样,哪怕只是道个别,我也能没有遗憾,带着笑容死去。
可是就这点祈求,不会有人听见,不会有人惜怜。
神仙很忙,不会有人有时间管你小小愿望;冥族很冷,魂来引渡,无心听你讲述,放你还阳了偿。
虚弱地已经就剩下了痴迷与哭泣,猛然回头,另一个疏离身影站在身后,冷眼斜睨。大风小说
“你在哭什么?”那清秀可人的面庞,甜美清脆的声音,好像找到了同伴一般,让她放弃了自己的心防。
她将自己的沧凉无奈讲予她听,纵使不能得到解决,终归,还是能从倾诉中得几分欣慰。
突然,一股奇怪地力量注入到她的体内。
随之而来的,还有一段咒法。
冻结时间的咒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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