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回话别

明启玩个痛快，一眨眼功夫一整天时间就这么弹指而过。幸运的是，忙碌给我带来的极度疲惫胜过服用任何安眠葯，我终于安稳地睡了一整晚。

    当楼道口响起嘈杂的脚步声时，我渐渐睁开双眼，天已经亮了。今天是明启的生日，迟点儿我还得和谭四他们一起出校为明启略备薄礼，晚上也好和兄弟们痛饮一番。

    今儿天气凉爽了许多，也许秋老虎已经过去了吧。气候变化陡然，使我一整天都略感疲倦，鼻音浓浓的，鼻涕不断。下午跟着谭四、小杰出校一趟，耗了大半天，跑了几条街总算有件像样的礼物让挑剔的谭四点头了，我们提着包装精美礼品盒又飞奔回学校。

    太阳已经渐渐西下，黄昏在不知不觉中悄然而至。去上晚自习的学生们抱着书本，穿过小径上匆匆想教学楼驶去。

    一轮残月悄无声息地升上冷冷清清的夜空，仿佛将似幻似真的天幕镶划开了一牙深深的痕迹。迷迷流云盖不住它的皎洁，月光静静地泻下冰一样的银辉，凉风路过卷走一蓑落叶，两只野猫纵深相继横穿而过一头栽进小径旁的暗丛中，无影无踪。校园小径上又冷又清，透着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气息。

    我在教学楼的走廊上碰到了消失了一整天的帅帅，他手中抱着两本书，笑着朝我走过来：“嗨！还好碰到你，他们呢？”

    “你跑哪去了，从早上起床就没看到你。”我问。

    “呵呵，一会晚上再说，李明启呢？”他还是那么神秘兮兮。

    “肯定去晚自习了啊，我们约好一会儿楼下碰面，先去上晚自习吧。”我和帅帅一道走着，聊着

    路过厕所时，帅帅说他要上个厕所，叫我在外面等会儿。他今天好像特别开心，与前两天与李明启闹矛盾后的沉默寡言相比，简直判若两人。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天都黑透了。我在厕所外面来回踱着，足足等了他十来分钟但也不见人影。

    从他进去以后，大家都忙着去上晚自习，既没人再进过那间厕所，也不见人出来。我急了，朝厕所里喊，但见回声阵阵却不见任何回应，一种不安油然而生。

    我开始茫然无错，是不管他自己就这么一走了之，还是进厕所一探究竟？挣扎的内心由不得我多想，最后还是情不自禁地闯进了厕所。

    厕所里暗光熹微，一片沉寂。才的小便槽前空无一人，我一边喊一边推开每一间隔门，帅帅没有在厕所，难道他早就离了？不可能，我一直就在门外，就算我没注意，他出来也一定会喊上我，这到底咋回事？我实在想不通，只听自己心跳的声音此起彼伏，恐惧的影子压得我虚汗直冒。

    “ゥまひ”

    什么声音！似曾相识的争吵声为何在这个时刻浮现耳际？我分不清梦境和现实，豆大的汗珠从麻木的头皮接连滑下，我摒住呼吸，整个人僵住了。我不断安慰着自己，不顾一切地想让自己镇定下来！也不知过了多久，四周似乎变得空旷无际，蝉鸣草动声统统都归寂在那一刹那，空气中弥漫着一片阴霾，断断续续的水龙头滴水声还在继续，滴滴嗒嗒，每一滴都让人心惊胆颤！

    我头脑中一阵蓦然，如被雷击一般，在撕心裂肺的争吵声中，我身后那扇隔间门缓缓打开！我紧闭双眼咬着牙，用尽吃奶的劲儿挣脱恐惧的束缚猛然转身，争吵声还在继续，那扇隔间门也跟着来回扇动，里面打起来了吗？是谁！我不顾一起伸手猛推开门“啊！”我愣住了。一道强光如决堤的洪水，倾巢射出。我瞬间傻了眼，双腿一软，一屁股坐倒在地。我的心脏在僵化，两颗充满血丝的眼球目不转睛地盯着隔间内那个披头散发，身上笼着一块脏得不能再脏的烂布衣衫，笼罩在一袭阴冷怕人的绿光中瑟瑟发抖的身躯！他像是在笑，活像古装剧中那些冤魂厉鬼，阴气逼人，让人不寒而栗！

    支撑我身体的双手如两根快要倒塌的房梁，失控地抖着，呼出来的气息似乎也跟着浑身潺潺发抖。他开始缓缓转身，我看到他的下肢是空的，宛如一个漂浮在半空中的布袋木偶，他正缓缓朝我转了过来，一袭长发如一罩浓密的纱罩将他的头盖地严严实实，密不透风，我根本就看不到他的脸及表情，但我感到他在笑，他咧开他那血盆大口在朝着我笑！

    “救命哇！”不知哪来的力量，随着一声绝望的呼救，我连滚带爬从地上爬起，像一只无头苍蝇踉踉跄跄、跌跌撞撞不顾一起冲出厕所，埋头一路朝教学楼冲去。

    第一教学楼的3103室是我和帅帅常去的一间自习室，我气急败坏地撞开半遮半掩的教室门，就像经历了一场长途马拉松，筋疲力尽地倚在门上，呼吸急促得整个人都快要爆炸了。所有的人都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看，在众目睽睽下，我不晓得该如何下台了。

    帅帅居然已经在自习室里了，他见我如此狼狈不堪，便过来问：“怎么了？刚才”

    “还说！咋不等我！”我不等他把话说完也学着李明启一巴掌拍在他头上。帅帅楞了楞，委屈地看着我，为自己辩驳道：“怎么是我不等你了，我出来后就没看到你，我还到附近找了一圈呢！以为你一个人赶着去上自习了，我才跟着上楼的！”

    “胡扯！”我不由分说地打断他，横眉怒目地盯着他，几乎要把所有的怨气都发泄在他身上。

    “别吵，现在是晚自习时间，大家都在做自己的事，要吵就出去吵！”一个男同学不耐烦地对我们说。

    我瞪了他一眼，随便找了个座，坐下就蒙头大睡，现在哪还有心思看书，脑子里懵懵懂懂的，管他妈那么多！

    晚自习结束后，已经10点过了。谭四今晚十分活跃，李明启挽着她的女朋友也笑得格外灿烂，他硬拉着老大和谭四，声明：就算其它人都醉得不行了，只要他不醉，老大和谭四就要陪他喝到天亮。老大豪爽地答应了，谭四也不好推诿，只得答应。就连酒量最小的帅帅竟然也鼓起勇气誓言今晚要舍命陪君子，和李明启干到底。

    李明启今晚高兴极了，也朝帅帅笑着点了点头，算是一切和好如初，可把帅帅乐得。大伙儿士气高涨，笑着、闹着走过操场，好久都没有这么开心过，也似乎从来都没有如此团结过，夜空不再孤独，星星也亮了许多。

    在夜宵店，李明启突然拿出一跟金晃晃的镯子送给她女友，我们大家都为之惊讶，那根金晃晃的东西，如果是真金打造，少说也有100k，就连他女朋友也感到吃惊，瞪大眼睛看着这根金镯子。

    镯子的外表十分粗糙，布满点点杂质，看上去和现在首饰店里琳琅满目的金器玉石实有天地之别，给人一种遥接万代的沧桑感。

    “你从哪儿弄来这么个玩意儿？是送我的？”李明启动女友问。

    “我送你？”明启顿生疑窦：“这不就是你的吗？”

    “我的？”他的女朋友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一脸疑惑地摇头道：“我怎么会有这种东西，你当我家是开古董店的啊？再说了，你什么时候见我戴过这样的镯子？凭什么就认定这东西是我的？”

    明启继续说：“前天你给我送礼物过来的时候掉的呀，你忘了？我们在凉亭分手后不久，我就在你坐的石凳下面发现了它，不是你的呀？”

    他女友再次摇头否认：“也许是别人先掉在那儿的呢，反正我真的没有这样的镯子。”说着又接过那根金镯子仔细端详着。

    老大开始坐不住了，拿起酒瓶，将瓶嘴抵在坚硬的大牙下向上一翘，瓶盖“砰”第一声被撬开。老大吐掉瓶盖，道：“喂！要扯回去慢慢扯，开干了、干了！”

    谭四也抓起酒瓶，兴奋地附和道：“就是、就是，天上掉得，地上捡得，你们这叫一点水滴在香头上幸运，这种好事儿咋不让掉到我头上呢，嘿嘿来来来，大家举瓶，干了！干了！”

    李明启的女朋友斜兜了谭四一眼，嘲讽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不然今晚让你回不了寝室！”

    “那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嘿嘿。”谭四信心十足地拍了拍老大的肩，道：“这儿还有个千杯不倒的在这儿镇堂哩，你先把他搞定再说”

    “来，谁怕谁！”李启的女友夺过李明启手中的酒瓶，十分豪爽地咕噜咕噜喝起来。

    “好！不愧女中豪杰，配得上咱明启，干！”老大拍案叫绝，酒瓶早已迎了上去。

    一夜疯狂，使大家都心醉神迷，整个校园都被宵夜店的霓虹彩灯渲染得似醉非醒。我们说着唱着，老大、李明启只管一瓶一瓶啤酒地干，谭四被排挤到一边却还不甘示弱地叫嚣着，他硬把自己的酒瓶插到老大和李明启中间：“好，今儿个我们不醉不归！”

    我在旁边傻傻地看着他们三人玩命似的火拼，又看看帅帅，他早己趴在桌上醉得不省人事了。不晓得为什么，我特别想笑，只有小杰和李明启的女朋友还在热火朝天地吃火锅。

    也不知到了啥时候，我们才相互掺扶着缓缓朝寝室驶去。是瘦门卫替我们开的门，一番唠叨的训责后，好不容易才把瘦门卫打发走。我和小杰又花了九牛二虎之力将老大他们挨个弄上床，之后大家都筋疲力尽，也懒得去洗漱，把外衣一脱倒头便睡。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我在迷迷糊糊中感觉到李明启正从上铺往下爬，动作十分迟缓，嘴里似乎还喃喃念叨着啥。当他拖着疲惫的脚步经过我身边时，我终于听清楚了他嘴里在嘟哝什么：“我来了”

    门“吱嘎”一声开了。“嚓！嚓！嚓！”一声声刺耳的拖鞋声渐渐朝着厕所方向远去。我浑身不啻一震。他大概是起夜吧，没啥大不了！我竭力安慰着自己。

    走廊外忽然有人说话又是那该死的争吵声！一个情景如闪电般闪入脑海，那个阴森恐怖的死囚恶灵，一个意念充盈着我的大脑危险！厕所里那一幕冷人战栗的情景不断在脑海中重放，我就像身处于水生火热中，浑身上下汗流浃背。

    突然有人哼哼了一下！虽然是轻轻地一声，但对于此时的我来说，无疑是沉重的一击，震得我浑身麻木，摧心折骨！我缓缓侧过身，感觉眼前有道白光晃来晃去，刺得我眼睛睁不开！是谁在玩手机吗？是小杰吗？

    我好像听见窗外传来一阵阵顽童的嬉笑声是那片树林！那是在小时候，我和弟娃及一帮小孩儿常去的后山鱼塘，那儿非常偏僻，最适合小孩儿捉迷藏，一玩就是大半天“仆！仆！”林间的奔跑声不绝于耳，我感觉自己的脊梁一片冰凉，可我就是睁不开眼，只听得耳边忽远忽近浮现着弟娃阿悦的声音：“啊，哥，呜呜呜”就在这一刻他被人按在地上“叫你耍赖！叫你耍赖！”五六个邻家小孩正嘲弄着他，欺凌着他“啊，哥！”他在叫我，就在这一刻弟娃在叫我，叫我去救他！完了！我的眼前为什么一片漆黑，就在这一刻“啊，哥！”（阿悦，我的眼睛。）完了，我的眼睛，快看看我的眼睛，还是睁开的吗？完了，我瞎了吗？天天（阿悦、弟娃，我睁不开、起不来。）天天一切都完了！谁！那个黑影是谁！别再靠过来！滚开！别靠过来“啊，哥，呜呜呜”“叫你耍赖！耍赖！”我动不了，我叫你别过来“啊，哥！”“叫你耍赖！耍赖！耍赖！”“哥，呜呜呜呜呜呜”天天，（弟娃啊，哥的眼睛瞎了）。就在这一刻，就在这一刻！瞎了，完全瞎了天天天看不见了别过来！都给我滚开！

    “醒醒！快醒醒！”有人在用力拍打我的脸，我猛地睁开眼睛，渐渐进入眼帘的是老大那张满面哀容的脸“咋咋了？这是咋了？”我一头坐了，感觉身体特别的沉。

    “明启他死了！”

    我一楞，还以为自己在做梦。一切都恍如隔世，我只愿相信这只是一场可怕的梦，哪怕是一场让我肝肠寸断的恶梦！

    外面非常嘈杂，像是聚集了很多人。我迅速穿上拖鞋不顾一切冲出去，竭力拉开聚众的人，在老大的协作下终于挤到了人群中央，我惊呆了，心快要从嗓子眼儿里蹦出来！李明启脸色惨白，地静静躺在那儿，左脚那支蓝色塑料拖鞋在离他一丈距离的地方倒爬着。齐膝的短裤，上身还赤裸，正是明启昨晚睡下时的样子！他瞪得鼓鼓的双眼似乎在极力传达着他临死前饱受的种种煎熬，我深深地感觉到他内心的恐惧与悲惨！

    瘦门卫站在中央指手划脚地维持着次序，他提着高嗓门冲围观的人群喊道：“都给我退开！死人有什么好看的，学校已经打了110，警察马上就来，都退开，不要破坏现场！”

    “不他没有死！没有死！”站在一旁的帅帅歇斯底里地冲瘦门卫吼道。这一句声如洪钟，完全不像平时的帅帅，瘦门卫也愣住了。

    帅帅满腔激愤冲到明启旁边，缓缓蹲了下来，颤抖的手慢慢伸向明启的脸。

    “你干啥”瘦门卫一把逮住帅帅伸过去的手，然而却被帅帅强硬地甩开。他用异样的眼神瞟了守门为一眼，跟着低下头黯然神伤地看着李明启。

    我和老大马上将瘦门卫拉住，老大向他使了个眼色，瘦门卫也渐渐平静下来，周围吵杂的人群安静了许多，每人人都在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地议论着。

    谭四双眼红肿，激动地冲帅帅吼道：“起来，别碰他！他已经死了！”

    帅帅这时脸一白，劈手一把推开谭四，狠狠地瞪着他：“滚开！”谭四随机被小杰拉住。

    帅帅右手从裤兜里缓缓摸出一个包装精美的细长小盒子，在众目睽睽下小心翼翼地拆开，里面装着的竟是一只小巧精致的手机，是今年最新的款型。

    他将手机轻轻送到李明启的手掌中，双手死死握住李明启的手，浑身不停颤抖着。

    此刻，周围安静下来了，在场的所有人都默默地看着他们，小杰和谭四泪流满面。我不断用手拭去眼睑下源源不断的泪，老大蓦然地站在那儿，面沉似水，他的眼眶从来没有那么红，那么肿过，瘦门卫低着头，默默无语，此时的感受我无法用言语来形容，似乎所有的感情都交织在这无声胜有声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