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雨势转大的时候,原本还在跟着大家一起激动的桂圆和玉容也反应过来了,她们连忙将安宁拉到有屋檐遮挡的地方。如果她家姑娘没因为这好几个月的操劳而倒下最后反而因为这场甘霖而生病,那就搞笑了。
安宁看着这越来越大的雨,即使她们几个人因为没带伞的缘故,得困在这里一段时间,但她心情仍然舒畅得无法言喻,嘴角上扬的弧度也越来越大,眼底眉梢都是不加掩饰的喜悦。
其他几位老爷也反应过来,跟着她们一起躲屋檐下——至于那些兴奋的老百姓,他们恨不得雨再多下久一点,丝毫不顾及自己身上被打湿的衣裳。
很快的,每一家的家丁都送来了雨伞雨披这些东西。
安宁望着这已经彻底陷入了狂欢的群众们,摇头失笑,她撑开伞,慢慢回到家中。
雨下得越来越大,像是要将这几个月积攒的雨水一口气投掷在大周这片土地上一样,雨水从漆黑如墨的雨伞边缘滑落,在安宁的脚边汇成了一个个的小水坑。脚下的泥土被雨水打湿后,变成一块块的泥泞地,安宁的绣鞋和裙子的下摆不可避免地沾染上了泥土,看上去也有几分狼狈。若是在平时,安宁肯定会小心小心再小心,但或许是因为这场雨的缘故,她心情正好,对于这种小细节一点都不在意。
她们一行人慢慢地走回家里,甚至没有坐马车。淅淅沥沥的雨声被人们的欢呼声雀跃声给淹没,整个开原县城满目望去都是激动的人群。安宁这些天整日施粥做善事,开原县对于这位周乡君的模样都已经深深地刻在脑海中,心中也都记着她的好。见到安宁一行人在街上走着,一群激动万分的人都小心地避开了她们,让他们一路畅通无阻。
脚踏泥泞,裙摆上被泥水给沾染,发丝上也笼罩着一缕湿意,偶尔有几滴的水顺着宛如凝脂的脸颊滑落——安宁便是在自己与仪态万千没有半点关系的场景下再次见到蔚邵卿。
蔚邵卿的身后是好几列骑马的御林军,他一身青衣,在大雨中不掩起出尘之意,身姿清隽,宛如画中仙人,背后的衙门瞬间都沦落成了他的背景,让人抬眼望去,只能看见他,也只顾着看他。
安宁在半年前便已经过了十二岁的生辰,渐渐显出了少女窈窕轻盈的身段,亭亭玉立。她撑着一把黑色的伞,那简单到简陋的雨伞反而越发衬托出那宛若拨壳鸡蛋的脸蛋,仿佛将所有星辰装下的眼睛和总是含着一抹若有若无笑意的嘴唇。即使裙摆上足足有三寸的泥土也丝毫无法遮掩她身上那种独有的美丽。
作为一个鞋子裙摆都脏了的人,安宁完全没有这个自觉,只是觉得有些尴尬,在这种场合会面什么的实在是……
她抬眼望向正好从马上下来的蔚邵卿,蔚邵卿的视线与她相触——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安宁总觉得他的目光中似乎蕴藏着某种的笑意,她一低头望见自己一路上走来沾染上的泥土,一股热气从身上往上不断窜,经过了脖子,窜到了脸颊,脸颊上的热度甚至烫得让她怀疑自己生病了。
她忍不住磨牙——这蔚邵卿一定是在嘲笑她!
被那种不服输的情绪一怂恿,安宁再次抬眼,对上蔚邵卿,蔚邵卿似乎怔了怔,随即那张完美无瑕的脸似乎微不可见地对她点了下头,随即直接走入衙门之中。
从她见到蔚邵卿,到蔚邵卿进去,整个过程其实很短,短得大多数人都没有发现这对便宜表兄妹的互动。
安宁看着蔚邵卿领着他手下那群人走进衙门,收回自己的视线。
玉容的脸上浮现出了惊喜,“没想到少爷居然也来开原县了,我以为他只会去州府那边。”作为钦差,即使得送物资到各个受灾地区,他也只需到每个州的州府,然后将东西交由知府,让知府安排赈灾事宜。若是每个县城都要一遍遍走下来,恐怕蔚邵卿走到三个月后都未必能走完。因此玉容虽然知道少爷作为钦差肯定会来宣州,但从来没抱着他会过来开原县的希望。
安宁淡淡道:“因为宣州的情况比其他州城要好多了的缘故,受灾也不如其他州城严重,表哥自然是将宣州作为最后一站,说不定今天过来这里也是有要事在身。”在外面,安宁一半都是直接称呼蔚邵卿为表哥。
桂圆道:“这场的旱灾开原县能够损失这么少,还不都是姑娘的功劳。”
安宁微微一笑,“我只是起头人而已,其他人家付出的也不比我小。”
她抬头看着似乎要下到天长地久的雨水,说道:“我们回去吧。”
“还要继续走吗?”玉容一开始因为下雨太激动,所以走这一路也没怎么哪里不对,只是见到少爷后,她原先的激动情绪冷却下来,理智又重新回笼了。
理智同样回来的不仅是她一个,安宁脚都能感觉到踏在地上时挤出泥水的感觉,她轻轻咳嗽了一声,“剩下的路我们还是坐马车回去吧。”
桂圆也点头赞赏,“雨越来越大了,我们还是早点回去比较好,不然就算有雨伞,也容易淋湿。”
驾着马车的蔚景其实一直跟在他们身手——老实说,他始终无法理解这三人之前明明可以坐马车却非要自己走路的行径。放现代的话,这蔚景就是所谓不懂什么叫做小资情调的木头人。
从衙门到周宅其实也不远,走路的话甚至不用一刻钟。安宁她们还觉得才上车没多久,就已经下来了。
马车内不可避免地也染上了一些泥土,不过这些自有人去清理,所以根本不需要安宁操心。
一到家,周李氏看见女儿这样狼狈的模样,连声吩咐下面的人烧热水,端姜汤,嘴里念叨着:“好好的,淋雨做什么?万一等下风寒了怎么办?”
安宁笑道:“看见突然下雨了,一激动就忘了。”
周李氏对此倒是很有感触,她在见到几个月难得的这场甘霖,也是全城一起欢呼中的一员,甚至忘记了自家院子里还晒着被子,等被子都淋透了才想起。说起来,她同安宁母女两也是半斤八两差不了多少。
在安宁回来之前,周李氏便已经吩咐厨房的人熬姜汤了,几碗热热的还散发着白气的姜汤端上来,安宁慢慢喝着,等喝完一碗,全身都感觉出了一身的汗。玉容和桂圆也都是如此。
三人连忙好好洗了个澡,洗去一身的泥泞。这段时日,因为烈日高悬大旱降临的缘故,周家用水还是颇为节俭的,鲜少像今天这般放心且松快地泡澡,生怕井水迟早有被晒干的一天。如今可好,总算是下雨了,一群姑娘洗的浑身舒畅,感觉从头发到皮肤上的每一个毛孔都散发着愉悦的气息。
安宁洗好头,望着仍然在下雨的窗外,长长吐出一口气——这才是人过的生活啊。
她换好轻便的衣裳后,周家也已经做好了晚餐。一家人在这种愉快的气氛下度过了今天。
虽然说旱情已经减了,但接下来安宁仍然闲不下来。
这场雨足足下了三天三夜,之前干涸的蓄水池又重新蓄满了水,河流也因此涨了一部分高度,原本被烈日晒得犹如枯草一样的植物吸收了足够的水分更是重新焕发出绿色的活力,在风中摇曳着自己绿意盎然的身躯。
大部分的难民们都已经踏上了返乡之路,却有一部分选择留了下来。这些留下来的人大多数当初出走的时候已经卖掉了家中的田地薄产,索性留在开原县继续后半生。还有一些在辗转反侧之后选择卖身当大户人家的仆役。在这其中,周家、杨家这些在大旱期间做善事的人家尤其受欢迎,许多打算卖身的人都表示愿意在他们家中做事,以身相报其大恩大德。这其中不乏一些做事勤勉又有感恩之心的人。
周李氏思考后,最后选了两对夫妻和一个带着女儿的寡妇留下。那两对夫妻本身也有儿女,一家都直接卖身进了周家。安宁让底下人调查了一下,发现身份上没有什么问题后便收了下来。这么一来,她院子中使唤的人又多了一个。按照周李氏的说法是,她这是越来越有大家小姐的派头啦。
除此之前,安宁还收下了大约五十多人,安置在她新买的庄子中,平时就负责照料田地收成。
这场旱灾对于许多农民来说,可谓是损失惨重,今年开原县中十亩地的收成能有往常三亩田地的量就已经算是很不错了。这其中,安宁的损失反而算小了。她所种植的花田很多都在旱灾之前便采摘了下来,之后由于天气缘故也没怎么种植,倒是躲过一劫。至于葡萄,她所之前种植时所选取的本身就是抗旱耐热类型,即使结出的果实产量不如去年,但也不会相差特别多。
她花了大约五天后,才总算搞定了所有的事情,可以好好休息一下。
才刚歇下来,安宁便收到了一个消息:沈从文沈县令因为收受贿赂的缘故直接被撤职,马家、苏家、蒋家等好几个商户的家主被直接投入了牢房之中。
在上面的旨意还没下来之前,暂时担任县令的是原来县丞林桐书。林桐书虽然只有秀才的功名,但是在处理政事上却很有一手,而且为人也不坏。
开原县中县令本身就是最大的官员,能够不经过上头先将县令撤职的只有一个人,那便是兼任钦差的蔚邵卿。这沈从文究竟是做了什么事情,被蔚邵卿发现了?
要知道在宣州所有的县城中,因为安宁他们的缘故,导致死亡人数很少,同其他地方相比更是可以忽略不提,这在不知底细的人眼中,自然会将功劳直接归到沈从文身上,会认为是这位县令教化有功。沈从文原先也的确打算将功劳揽他身上——在蔚邵卿这位侯爷到来的时候,只当对方是来赞赏他的功劳的。甚至还想着要如何一边凸显自己的风骨,一边同这位深受圣眷的侯爷钦差扯上关系。谁知道关系没扯上,等待着他的却是身陷囹吾的结局。
懵逼的不止是沈从文,还有同样被投入牢房的马照国、苏贡、蒋华圣也跟着他一起在牢里发懵。
直到蔚邵卿直接将三个富户怂恿收买灾民冲击周家、李家的证据摆在他们前面,三个原本喊冤的人才像是被掐住脖子的鸭子,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沈从文之所以会入狱,也是因为他从那陈超的供词上知道了这件事,在狠狠宰杀了三家一笔后,他选择消除证据,替他们隐瞒了下来。安宁他们当初所看到的供词本身就是删减过的。说起来这马家也算聪明,当时为了让人难以联想到他们身上,也安排人去冲击他们自己的宅子,上演了一场苦肉计,甚至因此博得了不知情的群众的同情。
陈超的下场也没好到哪里——毕竟他知道的太多了,他被打了二十大板投入牢房中后,沈洪才和马照国他们哪里会放过他,只是伤口没注意好发炎引发的高热便去了他的生命。
扯上了人命后,这出官司便不仅仅只是罢官那么简单了。
安宁在知道这一切后,才明白他们那天所遭受到的并非无妄之灾。这世界总有一些自己不肯做好事,还觉得别人做好事碍眼的存在。
蔚邵卿也没有要给他们留面子的意思,直接将所有事情捅了出来。马家、苏家、蒋家原本三个称得上是富贵的家族就这样轰然倒塌。怂恿灾民这事往严重了的话便是刻意引发民变,这罪名摆出来后,谁来求情都没用。所有被他们三家上门求情的人更是对他们避如蛇蝎,生怕染上一身骚。
最后沈从文被撤职,功名同样被撤,永不录用。马照国、苏贡和蒋华圣则是流放三千里,其他参与这事的人要么一起流放,要么被关押个三年五载。参与这事的基本都是三家的骨干,他们一入狱,三家别被其他虎视眈眈的商家啃咬得连骨头都不剩。在大伤元气之后,虽然不至于落到颠沛流离的下场,但是最多也就是保持温饱,想像过去一样享受富贵生活那是不可能了。三家出嫁的女儿多少也受到了一些影响。
看起来似乎很可怜的样子,但安宁一点都不同情他们。
她丝毫不怀疑,她若不是手中有那么一笔护卫力量,真被这些别有用心的人闯入家里,恐怕全家的下场都好不到哪里。
这事因为涉及到的是一县的主官和几个殷实富户,一时之间成为了街头巷口的谈资,刚从灾难中缓过一口元气的人们对于这种上层人士的八卦最是津津乐道。更有人戏称这是一个表妹引发的血案。蔚侯爷这是在替自家表妹出气呢。
安宁听到这戏言,嘴角抽了抽。听听这话,把她说的好像是那种祸水红颜一样。
这件事唯一的好处就是,大家看着她的眼神越发敬畏了,所有人都认为这是表哥在替表妹讨回公道,不少人更是因此将周家在他们心中的地位给提升了两个级别。
就连周李氏都跑来问安宁:“你同那蔚侯爷真的没什么吗?”这蔚邵卿待她闺女未免也太好了点吧。虽然周李氏觉得自家闺女哪里都好,但是更希望她将来嫁给一个身份匹配的人家,省的受欺负了都没法找回场子。蔚邵卿终究身份高了点,两人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安宁没想到连她娘都怀疑其这事,连连表白,“娘,我们真的没什么。我觉得吧,他最多就是把我当妹妹看了而已。”
周李氏看了看女儿尚显干瘪的身材,很轻易就接受了这个说法,“嗯,我觉得也是。还是我家闺女有眼缘,谁看你都像妹妹。”
安宁被她娘那个眼神看得很受伤——她才十二啊十二,没胸不是她的错,明明她前世虽然不算魔鬼身材,但也是前凸后翘的好吗!
她哼了一声,小脸都垮了下来,心里琢磨着,难道要现在就开始喝木瓜牛奶吗?
想着想着,她的脸又黑了——她没事想着身材好做什么,弄得好像都是为了蔚邵卿一样,他们两个明明是清白的!比她写字用的宣纸还清白。
周李氏见她家闺女一脸气鼓鼓地回房间,有些不明所以,“这丫头又怎么了?”
玉容忍笑回道:“姑娘可能是想起那马家的事情了吧。”
周李氏点头,“这的确是够让人生气的。”
……
安宁回到房间后,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嗯,不是她自恋,她现在这样子,除了身材之外,脸蛋的确是没法找茬的。身材……只能说她还不到发育的阶段,再过两三年就会好起来。
她心情平复下来后,反省了一下自己的心思。刚刚的想法实在很不对劲,她不应该因为她娘那句话而不舒服的,毕竟那是事实不是吗?
她猛地想起蔚邵卿说过的那话,等她及笄就会告诉她所谓的真相。
距离及笄……还有三年呢。
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一路风尘仆仆忙着赈灾的缘故,蔚邵卿看上去似乎也比上次在京城见面时要消瘦一些。
她胡思乱想着,连玉容开门进来的声音都没听到。
玉容给她倒了一杯水,问道:“姑娘要练字吗?”她家姑娘每次心静不下来的时候都会抄书练字。
安宁自然也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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