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姚夫子虽然在周家已经住了一个月了,但像现在这样单独同周青梅相处的机会还真是头一遭。他知道周青梅心中最关心的便是自己的儿子,便挑拣着说了一些聪哥儿在书院里的事情。
周青梅果然听得十分的认真,嘴角始终噙着一抹温柔的笑意。
周青梅将姚夫子推轮椅回他房间后,便要离去。
这时候姚夫子的女儿姚素素也蹦蹦跳跳地过来了。
姚素素看到周青梅,立刻蹦到她怀里,软软喊道:“梅姨。”
周青梅听着小萝莉软软糯糯的撒娇,心都要化成了一潭水,她拿起一方手绢,轻轻擦着姚素素的额头,嗔怪道:“玩得一身汗,怎么都不懂得擦一下?”
姚素素现在也就六岁,别人看她年纪小,以为她不懂,所以常常在她面前肆无忌惮说点以前的事情。因此姚素素心里很清楚,自己的生母因为嫌弃父亲当时落魄,便跟父亲和离,抛下他们父女两,另过好日子。在姚素素眼中,会给她做好看的衣裳,会温柔地给她擦汗夹菜的周青梅更符合她心目中的娘亲形象。
偶尔,还是小孩子性格的她也会暗暗希冀:要是梅姨是她的娘亲就好了。谁也不知道,她可羡慕周聪了。
她眯了眯眼,很享受周青梅带着淡淡清香的手绢在她额头轻轻拂过的温柔触感,她笑得一脸天真无邪,“我下午和静静一起玩耍了。”
静静对于住在周家的小孩子还是比较给面子的,甚至姚素素偶尔爬上她的背,他也不会嫌弃。姚素素又还没识字,对于狼的危险懵懵懂懂的,在她眼中,静静无疑就是一个可靠又好玩的大玩具。
周青梅问声细语地同姚素素说话,之后才离开。
等周青梅离开后,姚素素立刻扑倒父亲的膝盖,她年纪虽小,却很懂事地扑向了父亲没有受伤的那边。
姚夫子看着女儿的眼神是满满的慈爱,“素素很喜欢周夫人吗?”
姚素素重重地点头,掰着手指数了起来,“素素喜欢梅姨,喜欢静静,喜欢安宁姐姐,喜欢慧姐姐,喜欢周奶奶……”她将喜欢的人一个个数了过去,一双眼睛亮晶晶的。
“不过素素还是最喜欢爹爹。”
姚夫子伸手摸了摸女儿的头,女儿的开心便是他这辈子最大的幸福。
姚素素睁着一双天真无暇的眼睛对他说道:“爹爹,为什么我不能有梅姨这样的娘亲呢?是我不够乖吗?那素素会很乖很乖的……”说到后面,眼眶已经红了红,泫然欲泣的。
姚夫子想起自己那位妻子,也不由在心中叹了好几口气,偏偏在女儿面前又不能表露出半分,只是依旧端着温和的笑容,将话题转移,“素素看来真的很喜欢周夫人啊。”
姚素素重重点头。
姚夫子想起了周青梅温柔浅笑的模样,眼神黯淡了几分。在他当了玉山书院的先生后,一个月至少也能够领十两银子,养家糊口不在话下。加上他膝下又只有素素这个女儿,导致城里也有不少户家中有未出嫁闺女的人家对他趋之若鹜,只是这些人在他心里,终究还是比不过周夫人。
只是……他虽然落花有意,但却不知道周夫人的意思,平时也不好唐突了她,心中不免有些惴惴:即使周夫人有意,周家不愿她再嫁的话,又会如何?
只是姚夫子也不是那种会轻易放弃的性格,终究还是决定要好好趁这段时日在周家人面前表现一下自己。
姚夫子并非那种很会遮掩情绪的人,他稍微表现一下,大家便基本都看出了他的心思。他终究是读圣贤书的举子,即使想要表现自己,也不敢唐突了周青梅,最多就是言语更加温柔周到,行事越发妥帖。
周李氏看在眼底,倒是给他加了不少的分数。
周慧和安宁则是在一旁抿嘴看热闹,念在三嫂的脸皮很薄的份上,安宁倒是没有打趣他们。
周青梅自然也看出了姚夫子的心思,又羞又恼:她现在可没有这个意思呢!这人可真是……
在周围人的影响之下,久而久之,周青梅的心思也渐渐发生了一些变化。
安宁甚至私下偷偷和周慧打赌,打赌三嫂究竟什么时候才会拿下,她自己是赌三个月,还直接赌五十两银子。别看姚夫子似乎动作跨步不大,但人家打的就是温水煮青蛙的主意,这点可瞒不过安宁。
周慧想了想,“三婶娘脸皮很薄,我觉得肯定需要个一年半载的。”周慧也赌了五十两银子,她现在攒的银子可不少,称得上是小富婆一个。从中拿出五十两也不算什么。
好巧不巧的,安宁和周慧难得一次的打赌,正好被周李氏给撞到。
周李氏当场直接没收了她们的赌金,瞪了两人一眼,“你们两个真是的,居然拿青梅打赌。”
安宁自知理亏,只是讪讪一笑。
将银子收走后,周李氏才说道:“那我赌三个月到半年之间好了,二十两。”
安宁和周慧眼皮跳了跳。
安宁忍不住说道:“娘,你还说我呢,你自己不也是打赌了。”
周李氏哼了一声,“陪你们丫头片子玩一下而已。”
说罢,又招呼安宁一起去帮忙做饭。偶尔,周李氏也是会想要下厨的。
安宁则发誓要为自己和慧姐儿的五十两给讨公道,“娘,那你好歹把钱还我们吧。”她倒不是缺这点钱,不过就是拿来玩笑一把而已。
周李氏撇了撇嘴,“等结果出来后,若是我输了,再把钱给你们。我赢了的话,自然就不用给你们了。”
她心道:这两个傻丫头,居然还要跟她要钱!反正青梅对姚夫子似乎也不是完全无意,等三个月后,若是还没有成果,她直接以青梅长辈的身份成全她也是可以的。怎么算,都是她赢啊!
周李氏颇为自己的英明神武感到自得。
……
时间就这样在姚夫子温水煮青蛙的过程中缓缓溜走了。四月底的时候,碧玉和林嬷嬷一脸焦急地上了周家门。
林嬷嬷脸上再也没有以前那种隐隐高傲的神态,一见面,就对着安宁跪了下来,“安宁姑娘,求求你,帮忙劝劝我家姑娘吧!”
碧玉也在一旁跟着掉眼泪。
安宁被他们这样弄得二丈摸不着头脑——在这两人气势汹汹过来的时候,她一开始还以为自己小动作被发现呢。
“你们这是在干嘛?可人怎么了?”
林嬷嬷急得眼眶都红了,“我家姑娘,前天突然一直嚷着要出家当尼姑!谁劝都说不听!”
安宁也跟着惊讶地捂嘴,“好端端的,怎么突然要当尼姑了?可人姐姐回去之前,明明还好好的,那时候她还很开心地表示日后要下帖子请我去玩耍呢。”
她面上一副十分惊讶的样子,心中其实有几分的明悟:恐怕顾可人之所以这么做,就是为了替她父母赎罪吧?安宁惊讶的只是,这姑娘明明一早就已经做好了这个决定,偏偏能够忍到现在才爆发。
她转念一想,又有些不可思议:顾可人,不会是因为怕牵扯到她,所以直到回去后至少半个月后才爆发的?如此这般,根本就不会有人将事情联想到安宁身上。
想到这个可能性,安宁心情不免有几分的复杂:在她同顾可人的交往之中,虽然或许有一分的真心,但终究还是利用居多。利用顾可人帮可欣姐姐找出真相,利用顾可人打击顾越和顾唐氏。却没料到,顾可人却是真心实意将她当做好友,还为她考虑到这些。
林嬷嬷浑浊的眼睛留下了悔恨的眼泪——作为顾可人的奶娘,抚养她十多年,虽然名义上是主仆,但在情感上,她是将顾可人这位主子当做女儿的,偏偏她如今却一门心思地想要出家,说是要为他们这些做错事的人忏悔。
想到这里,她心中的悔意更深——早知道,就应该将事情隐藏得好好的,让可人小姐再也看不出。
面对安宁一脸疑惑的眼神,她又不能说出这真相,只是默默垂泪。
碧玉焦急地看着安宁:“安宁姑娘,我家小姐一直说你是她的知心好友,你若是劝她,她说不定会听你的话!求求你了!”
说罢,她连忙低头,在地上磕头了起来,力道一点都不小,很快额头就磕红了一片。
林嬷嬷也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样,眼睛发亮地看着安宁,然后跟着碧玉一起磕头。
安宁有心过去看看顾家的情况,说不定还能瞧一把热闹,现在正是很不错的机会。她叹了口气,装作被碧玉说服了的样子,扶起她,“起来吧,我随你们过去就是。不过我也不知道可人会不会被我给劝服。”
林嬷嬷连忙道:“若是能够劝服了小姐,安宁姑娘您便是我们顾家的大恩人。”
安宁心道:这林嬷嬷若是知道我对顾家做的哪些,恐怕到时候会直接将我当仇人看了。
她微微一笑,并没有说什么。
她要去州府的话,肯定得跟周李氏说一下。
安宁将原因同周李氏稍微解释了一下,周李氏也百思不得其解:“好端端的一个小姑娘,怎么突然要出家呢?”顾可人在她们周家也住了一段时间,虽然是知府之女,但从不盛气凌人,待谁都很有礼貌,因此周李氏对顾可人的印象还是十分不错的。
林嬷嬷和碧玉不好在外人面前直接说出这种家丑,都垂着头不语。
周李氏嘀咕道:“就算想不开,也应该当道姑才是。好好的,当什么尼姑呢!”
安宁站在她身旁,恰好将她的低语收进耳中,差点按耐不住地要笑出声。她娘的关注点简直是……
周李氏看着安宁,道:“那你就过去劝劝她吧。”
安宁严重怀疑,倘若顾可人是要当道姑,她娘就不会让她去阻止了。
林嬷嬷和碧玉也是连夜赶了过来,听闻安宁愿意过去,立即就要出发,全然不顾自己疲惫到了不行的身体。
安宁带上桂圆、以及蔚景和蔚海——这几乎都要成为她出门的标配了,安全第一。
坐上马车后,林嬷嬷和碧玉似乎深怕她们晚到一步就会害的自家小姐削发为尼,吩咐车夫驾车快点,一路上那马车行驶得飞快,荡起了一阵阵的尘土。若不是坐在车内,安宁恐怕都要吃一嘴的黄土了。
原本晚上才能到州府,因为这么一赶路,傍晚时分就已经到了。
一到知府的官邸前,林嬷嬷连忙将安宁引了进去。
安宁走进正堂,便看见顾唐氏一脸忧郁地坐在椅子上,见到安宁后,站起身子,“安宁姑娘,你同小女素来关系交好,还请你多多劝她一回。”
说罢,还直接不顾辈分,向安宁郑重其事地行了一礼,显然是将最后的希望都压在安宁身上了。至于唐荷花则是在她身后,有些不甘地咬着下唇,也不知道她是哪里来的莫名其妙的不甘心。
安宁躲开身子,只是受了半礼。这顾唐氏能够引得顾越多年身边都只有一个她,还为了她冷酷对待原配,可不单单是凭借着表妹的情分,那长相也是十分不俗。只是大概是因为被女儿给伤透了心,现在的她全然没有上次见面的风度,神情憔悴,怎么看都是一个为女操劳的母亲形象。
若不是她对顾可欣的母亲,对顾可欣下了那样的狠手,从外貌来看,安宁还真看不出她是那种心狠手辣之人。
安宁只是对着她稍微寒暄了一下,便被领着去见顾可人。
走之前,还可以听到唐荷花劝慰的声音:“姨母您也别难过,表姐只是一时迷了心智,才会做出这样伤人心的举动,说不定等她过几天清醒过来以后就后悔了。”
安宁嘴角抽了抽——这唐荷花,嘴上是在安慰人,但实际上就是在火上加油啊。
碧玉也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只是现在终究还是她家姑娘为大,没空计较。她在心中发狠道:等姑娘醒转过来后,定要告诉她表小姐的行为!这算是哪门子的亲戚啊!
碧玉在顾可人的门口停下,敲了敲门。
顾可人冷淡的声音传了出来,“我不是说了吗?我不想见人。我也不会改变自己主意的,你们就死了这条心吧。”
安宁轻轻咳嗽了一声,“就算是我来了,你也不见吗?”
里面顿时就安静了下来。
安宁在门口等了片刻,房门终于打开,顾可人一身白衣,头发直接散了下来,她也不看碧玉,侧了侧身子,让安宁进来,“你怎么来了?”
安宁说道:“想来就来了。”
顾可人直接将门给关上,将碧玉这个她原先的心腹丫头也给关外面,屋内只留下她和安宁两个人。
她门窗都是紧闭着的,这屋子的采光又不是很好,屋内顿时就黑了下来。
安宁道:“怎么不点灯?”
顾可人扯了扯嘴角,“人若是将心给蒙上了,点灯不点灯,又有何差别?”
安宁笑道:“你说话倒是越发有禅味了。”
顾可人看着她,直接在床沿坐下,“我以为你是我的知己,定不会阻止我的。”
安宁说道:“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何突然想要出家,但还是觉得很可惜。”她的手轻轻执起顾可人的头发,“多好看的头发啊,若是当了尼姑,这满头漂亮的头发就留不住了。既然如此,你何不选择当道姑就好?”
安宁这趟过来,根本就没打算劝服顾可人,在她眼中,顾可人若是当道姑也是好的。若她所料的没错,顾越恐怕这段时日就要倒了大霉,顾可人作为他的子女,下场也好不到哪里去。倘若在那之前,直接当道姑,属于方外之人,那么那些对于女眷的惩罚也就落不到她身上。
这整个顾家,安宁也就对顾可人有点怜惜之情,其他人无论落得什么下场,她眉毛抬都不会抬一下,还会在心底叫好。
安宁又道:“这年头,当尼姑可不一定能够清静下来。”她挑拣着说了一些尼姑庵中藏污纳垢的事情,比如一些乱七八糟的庵中,姿色不俗的尼姑甚至会被庵主逼迫着接待王孙贵族,甚至还有公子哥就是好这口,听得顾可人脸色发白。
安宁虽然是夸大了言辞,但也是有几分的事实,周李氏喜道厌佛,平时没少说这些事情来败坏一下佛道在大家心中的形象。当然,安宁觉得道观中也不可避免会有这些问题,大家都是五十步笑百步罢了。
只是她现在可是要说服顾可人当道姑,自然不会说道观的坏话了。
顾可人咬了咬牙,苍白的脸衬得她越发的楚楚可怜,“真的吗?”
安宁用力点头,“你知道,我从来是不会对你说谎的。”
顾可人叹了口气,说道:“我再想想吧。”
听起口音,已经有了松动之意。
安宁赶了半天路过来,又说了这一通话,神色不免带出了几分的疲惫,顾可人将她当做朋友,哪里忍心她为自己劳累,连忙唤碧玉过来,好好带安宁用晚膳后去休息。
碧玉点点头,连忙将安宁安置在顾可人房间附近的客房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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