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双还带着薄薄茧子的手覆盖在她两耳上,所有的声音顿时离她很远很远。
高悬的月亮虽然在大地上洒下了一片片的银辉,树林却因为被头顶茂盛的枝叶遮挡着,最多就是在间隙之中楼下黄豆大点的光斑。那声音所传出的地方又处于被遮蔽的地方,所以这耳朵一捂,安宁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她原本还没有想到那挡事,直到这时,脑海中才再次回放刚刚听到的声音。若她是土生土长的古代十岁姑娘,或许还真不懂是什么,但作为在现代被轰炸了二十多年的人,她立刻便找到了事情的真相。
等等,不会真有人在大晚上的,跑树林里来做那种事吧?
也不知道该说他们运气好还是不好,居然好死不死地遇到了这种野合的鸳鸯。
她感觉脸颊的热度瞬间就上来了,即使看不见自己的脸,她也可以猜出自己肯定是脸红的像苹果一样。她应该庆幸,现在伸手不见五指的,谁也看不见她烧得通红的脸。
她伫立在原地,处于一种很微妙的境界,因为耳朵听不见的缘故,她的嗅觉似乎被放大了一些,夜晚的风将树叶的清香给传递了过来,但只要想到这其中也许参杂着欢好的味道,她就下意识地皱起了眉毛。
不知道站了多久,捂住她耳朵的手终于放开。
此时月亮正好被乌云彻底挡住,树林中所有的光亮便是她手上这用白色绢布装拢着的萤火虫。
“稍等一下。”
于峥的声音很轻,轻的让人感觉被风稍微吹一下就会被揉成碎片,她只是点头,甚至不敢发出声音,就怕不小心惊动了那对的鸳鸯。
在他转身的那瞬间,安宁心中一动,往他手心塞了一样东西——她总觉得这东西应该会用上。其实也不过就是让人昏睡的迷药。他们若是要穿过树林,那对鸳鸯刚刚好在必须经过的路上,想也知道这脚步声肯定会惊动到他们,除非他们现在就原路返回,再绕一大圈回去。出去抓个萤火虫都可以遇到这么一档事,安宁不由有些无语。
桂圆则是紧紧拽着她的右手,安宁甚至可以感觉到她手心渗出的汗水。
安宁知道于峥会一点功夫,即使走在树林中也可以做到落地无声。
然后大约是四五十米处的位置,传来了什么东西掉在地上的声响。
没一会儿,于峥重新回来,勾起了一抹浅浅的笑,“我们可以走了,嗯,他们大概要睡到第二天早上了。”
安宁想了想,问道:“那两人是谁?他们这是在幽会吗?”
虽然她听得出那两人具体在做什么,但总不能承认这点,只能换个委婉的说辞。
于峥皱了皱眉,“没什么印象。”
安宁不由失笑,于峥常常不在村里,同其他人交流也很少,会记得才奇怪呢。她严重怀疑这个人恐怕连村里十分之一人的名字都未必能记住。
虽然对那两人很好奇,但安宁还是忍耐住了心中的好奇心,加快了步子。就连路过那两人的时候,也是目不斜视,看都不看一眼。
也许是太过紧张的缘故,她一个不注意,就被地上的藤蔓给绊了一下。现在正处于植物最为茂盛的夏季,藤蔓这种东西真是防不胜防。
一双手手疾眼快地扶住了她,待她身子重获平衡后,又很绅士地放开。
安宁轻轻道了一声谢谢。
“不急,现在才刚过戌时。”也就是说差不多刚过九点。
然后他们三人的脚步便不自觉放慢了一些。
等到了门口的时候,安宁便向他道别,同桂圆一起回到家中。
玉容见到她们回来,总算松了口气,“可算是回来了,姑娘刚刚是去哪里了?”
安宁显摆了一下萤火虫,“刚刚去抓萤火虫,好看吧。”
她的眼睛亮晶晶的,显然对这件事感到很愉悦。
玉容问道:“这全都是姑娘抓的?”
问话的同时,她不自觉后退了几步,萤火虫再好玩也是虫子一类的,玉容这样的小姑娘一向讨厌虫子,对于萤火虫也是敬而远之。
“于峥帮忙抓的。”桂圆嘴快说道,又把当时的场景描绘了一遍,不过她还算聪明,没把树林中发生的事情说出来。
玉容一双秀眉直接狠狠皱起,语气虽然一如既往的温柔,却不可避免带上了一分的责怪,“姑娘,在晚上你怎么能随便同男子一起出游?万一出事了我如何向少爷交代?”
安宁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桂圆也在场的。”她有记得带上桂圆的。
“而且,于峥也是我朋友,他不是那种人。”
不得不承认,玉容的说法让她隐隐有些不太舒服,她抿了抿嘴,神情有些不悦,“再说,这事也同蔚邵卿没有什么关系。”
玉容素来会察言观色,一看安宁表情,便有几分后悔自己造次,“姑娘别生气,我也只是担心姑娘罢了。”
安宁点点头,“我只是不太喜欢所有人都把我和蔚邵卿扯在一起。”
倘若他们两人确确实实是一对也就算了,问题是他们现在也就是合作伙伴,朋友也称得上,但是男女朋友这块就差远了,现在的她没有那个心思,蔚邵卿,估计也没有。
在不明白蔚邵卿对她特殊待遇之前,她恐怕都无法和他成为真正的好友吧。两人永远隔着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隔阂。
她脑海中浮现出他欣长飘逸的身影,不知为何,突然有几分的意兴阑珊。就连手中的萤火虫,都失去了一开始的趣味。
这个时间本来就是安宁准备休息的时间,玉容也许是因为觉得自己刚刚说错话,又是端水,又是帮忙梳头。
安宁忍不住笑了笑。这端水的活以往都是桂圆做的,因为她力气够大。
玉容这才长长地舒了口气,“姑娘可算是笑了,也不枉费我辛苦服侍一场。”
安宁抿了抿嘴,“其实,我不是对你生气。”
她只是单纯地不喜欢所有人总是误会他们两人的关系,有也就算了,问题是根本没有这回事,纯粹就是白白担了虚名。
玉容手持梳子梳着她的头发,“姑娘,您讨厌少爷吗?”
“不讨厌。”安宁脱口而出,这的确是她的心中话。
“不讨厌就好。”玉容嫣然一笑,又不说了。
安宁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
“那姑娘您喜欢于公子吗?”在玉容心中,她不知道为何,一直挺忌惮这个人的,也许是因为于峥看向她家姑娘格外柔和的眼神?
“作为朋友来说,不错。”
玉容听了这个回答,又看安宁说起于峥时脸上也不曾有什么额外的情绪,总算相信她说的是实话,放心了一些。
“我说啊,玉容,我才十岁吧!你们怎么总是在操心这个问题?害我有种我已经十五可以嫁了的错觉。”她即使说起嫁人这种事情也是坦然,一点羞涩的情绪都没有。
“大概是姑娘总给人一种比较成熟的感觉吧。”
安宁苦笑,能不成熟点吗?好歹前一世也活了二十多年。
这个话题就此止住。
安宁梳洗过后,便上床了。
今晚是轮到桂圆守夜的,说是守夜,其实也就是睡在外头的榻上。安宁半夜鲜少醒来,所以对于桂圆而言,就是换个地方睡觉罢了,差别不大。
屋子的烛火已经吹灭。放置在桌上的白色绢布里,那一只只的萤火虫仍然一闪一闪地发出幽幽的荧光,成为了房间内唯一的光源。
安宁闭着眼,今晚发生过的事情在脑海中犹如放电影一般重新播放了一遍。
因为还没听见桂圆的呼声,安宁知道她还没睡着,直接问道:“桂圆啊,你那时候有没有看到幽会的那两人是谁?”
现在想想,倘若是正正经经的夫妻,恐怕不会跑到这树林里来做那种事情,又不是现代,还寻求所谓的情趣和刺激。
桂圆道:“没呢,姑娘,我听不出是谁的声音,那时候也不好意思看。不过我知道他们肯定是在做不好的事情。”
听语气,桂圆还挺淡定的,没把这事放心上的样子。
安宁有些好奇,桂圆到底知不知道那两人在做什么?她不由想调戏一下桂圆,“是什么不好的事情?”
桂圆的声音听起来有几分的严肃,“按照我娘的说法是,这是在往脚底心塞娃娃,以后会有孩子的。”
安宁听到这说法,忍不住想笑,她强忍着笑意说道:“有孩子还不好吗?”
“哼,他们在晚上时候跑外头做这种事,肯定不是真正的夫妻。”
看不出桂圆还是有点头脑的。
安宁同她继续说了几句话,感觉睡意涌了上来,她眼神有些朦胧地盯着那萤火虫,最后缓缓闭上了眼睛。
第二天她睡得比平时要晚半个时辰。
等她梳洗好的时候,早饭已经做好摆在了桌上,家里只有慧姐儿和几个仆人在,周李氏和周青梅都不见身影。
安宁只当她们是出去串门或是买东西,吃过饭后便跟着卫先生上课。
早上的课程结束后,则是写起了西游记。安宁打算写个二十回再一口气投稿过去。大周月报在每个州都有一个投稿的点,站点都是设立在一州的州府城中,只有少数几个例外。
选稿的有三个编辑,至少都是举人以上的功名,有的甚至是无意为官的进士出身。
她若是要投稿的话,恐怕还得坐一天的马车去州府一趟。
在午饭之前,周李氏和周青梅两人总算回来了。
周李氏的语气似乎因为八卦而有点小激动,“再没想到那杨二嫂竟是这种不安分的人,居然做出这种丑事,她女儿才一岁呢,有这样的母亲,长大后怎么见人?”
见到安宁一脸好奇地看着她后,她才收住了话头,一脸慈爱,“早饭吃的如何?我特地做了你爱吃的豆皮包子,喜欢吗?”
这转移话题也转移得太生硬了吧。
安宁眨了眨眼,“娘,杨二嫂怎么了?”
村里被人称呼杨二嫂的有好几个,不过有一岁女儿的只有住在村尾的那户了。这杨二嫂的丈夫是半年前去世的,只留下一个出世不久的女儿。上头还有一对公公婆婆,幸好公婆身体还算硬朗,所以平时也会帮忙照顾孙女。
周李氏脸一板,“这不是你女孩子该知道的。我去厨房看看午饭做得怎么了?我早上特地买了一尾鱼过来,让章娘子中午直接红烧了吧。”
安宁视线又落在同她娘一起进门的三嫂身上,周青梅温温柔柔笑了笑,“我去看看贝贝。”
然后也走了。
安宁有些汗颜,到底是发生什么事了啊?怎么一个两个都是这种态度?
桂圆蹑手蹑脚地走到她身边,凑在她耳边说道:“姑娘,我打听到了。”
她的语气是压抑不住的激动,“那杨二嫂,就是我们昨晚遇到的那对之一,另一个是卖牛肉的张榕。”这张榕因为他母亲生他之前,梦见了一颗的榕树,所以才取名叫张榕。
安宁下意识地皱起了眉毛,“那张榕是有妻子的吧。”
桂圆点点头,“而且还生下了两个儿子呢,我看张氏长得又不比那杨二嫂差,不明白这张榕在想什么。”
安宁沉默了片刻,桂圆哪里知道有的男的偷情并非是看长相,而是单纯享受那种偷情的刺激。
她问道:“他们被发现不会跟我们昨天有关吧?”
桂圆犹豫了一下,“说不定还真因为这样。”
安宁同她直接在院子空地说话,省的被她娘发现她同桂圆在八卦这种事情。周李氏一心要把她和周慧往淑女方向培养,绝对不会让她听这种有点桃色的乡村八卦的。
桂圆说道:“估计是昨天于公子把姑娘你的药给他们撒多了,这两人睡到天亮都没起来。杨二嫂的婆婆早上起来没找到她,以为她出事了,拉着全村一起帮忙找,结果在树林中找到了他们。”
一想到那个场景,安宁也忍不住为那两人点蜡。
“现在她公公婆婆正说要把她浸猪笼呢。”桂圆说道,她眉毛皱了起来。一方面,她厌恶杨二嫂这种行为,另一方面又觉得浸猪笼挺残忍的。
安宁脸色白了一瞬,“村长怎么说?”
这种事情,一般都是村长和几个德高望重的老人商议的。
“村长说,通奸这种事情,应该交给衙门来处置,但是杨家的人不肯,说非要把杨二嫂浸猪笼不可。”
浸猪笼,在前朝时比较流行的一种对于通奸男女的惩处,但在大周朝成立后,当时的昌义侯便大力废除,只在少数几个偏远地区才仍然执行。当然,也有的人说昌义侯之所以会这么积极,不过是因为他后院就有两个寡妇出身的小妾。
“张家怎么说?”通奸的还有张榕呢,只有杨二嫂的话,她想通奸也通奸不成。
桂圆的脸上浮现出了一丝的愤怒,“张榕口口声声说是杨二嫂脱光了衣服勾引他,他一时才把持不住的。”
安宁冷笑:“难不成杨二嫂是跑到他家里脱光衣服勾引他,所以他才跟着去小树林吗?”
杨二嫂固然做得不对,但这张榕的行为却更可耻,这个世道本来就对女子比男的苛责,他把事情往杨二嫂一推,杨二嫂直接罪加一等,更加没有了活路。
桂圆也安静了下来。
少顷,才开口说道:“张氏也帮腔,说张榕平时是再正直不过的好丈夫,他定是被杨二嫂勾引了,才做出这事。要让杨二嫂浸猪笼,喊得最大声的除了杨家人,就是张氏和张榕。”
安宁只觉得心中一片冰冷,尽管这事并非发生在她身上,却依旧让她通体生寒。
对女人最苛责的反而是女人。
即使只是简单的讲述,安宁都可以想象出那些人丑陋的面孔,她感到一阵的恶心,一弯腰,直接干呕了起来。
早上吃过的东西早就已经消化,她现在也吐不出什么,但胃里仍然是翻天覆地一阵恶心。
桂圆有些慌乱地给她拍背,“姑娘,你怎么了?”
安宁呕了一阵后,才感觉舒服了点,她压下那股不舒服的感觉,淡淡笑了笑,“没什么,只是被恶心到了。”
的确是被张榕和他老婆给恶心到了,她甚至对那杨二嫂生出了一丝的同情。虽然对方做得的确不对,但落到这种下场也太可怜了点。
更何况……
她下意识地咬紧了唇瓣——如果不是她昨天把药给了于峥,会不会他们根本不会睡到那么晚?也就不会被发现?
杨二嫂有错,但是罪不至死。倘若她真的死于浸猪笼,这条人命要不要算在她身上?
安宁来自二十一世纪,即使在言行举止上已经彻底融入了这个世界,但她早就已经形成了的三观却无法轻易改变。至少,她无法眼睁睁地看着杨二嫂死去,她应该接受惩罚,只是不该是这么惨烈的结局。
她心情乱糟糟的,思绪纷乱,导致她午饭都没吃多少。
面对她娘关切的眼神,她只是扯了别的理由:“早上包子太好吃了,吃太多,所以午饭有点吃不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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