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妇人的怒骂声,街市上的讨价还价声,醉月河的水流声,还有风吹动树叶的沙沙声,但只这处的声音是它没听到过的。它心生好奇,循着声音飞到了一间房间的窗台上,只见里面坐着个年轻女子正在织布,那奇怪的声响就是她面前的织布机发出来的。她织出的布匹真是美极了,如天上的云霞一般,不,应该说天上的云霞也没有她的布匹美丽,鸟儿看见女子织布的景象,心生欢喜,于是每日都会来到这里陪着女子,女子织布,鸟儿就唱歌,这样的日子亦是快活的。但好景不长,女子莫名其妙突然间失踪了好几日,鸟儿焦急得很,四处寻找,却如何也找不到,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好十几日后,女子回来了,只是她却已化成了蚕儿,再没有了思想。你说,鸟儿该如何救她?”
千秋客皱眉思考了会儿,说:“无法可救。”
百舌君叹息一声,道:“但有人却说能救她,只要取活人的阳寿来续她的性命,她便能恢复从前的样子,你信吗?”
“荒谬!”千秋客怒道。
“可是那只鸟儿却信了,”百舌君道:“他一而再再而三伤人性命,只为了那女子能活过来,你说,是不是很可笑?”
千秋客摇头道:“不是可笑,是太痴傻了。”
百舌君抬头感激地看了他一眼,复又低下头去,他垂手在床沿边轻按了一下,打开了床后的暗格,他低声说了句:“随我来。”便抱着花鸟纹长方盒走入了暗格中。
千秋客毫不迟疑,尾随百舌君而入,二人沉默着走过长长的台阶,来到了龙凤雕花石门前,千秋客看着百舌君将两只龙眼相对而转了一圈后,石门洞开,不禁发出一声赞叹,如此鬼斧神工的技艺真叫人啧啧称奇。他再看看眼前,偌大的石室里,一墙琉璃宫灯簇拥着一盏快要熄灭的续魂灯,将所有光芒都汇聚在床上端端正正坐着的一名少女身上,她一动不动地注视着门口的两个男子,空洞的眼睛里生不出丝毫情感。
“她是我用羽毛做出来的,只是没有灵魂,”百舌君说:“妙笔先生给了我生命,我感激不尽,我所造下的罪孽一定会亲自偿还,只是希望你答应我一件事情。”
“你说。”千秋客道。
“我求你们救救她,只要她能活着。”
百舌君抬手抚过久儿的面庞,原本密不透风的石室里竟平地起了一阵旋风,续魂灯的微弱火焰顺势熄了,百舌君心头一惊,却见自己指尖堪堪触碰到的久儿的面庞上现出一道细小的裂纹,裂纹越长越大,在白嫩的皮肤上织出一张巨大的蛛网,点点鲜血自交错的纹路中渗透而出,染红了百舌君颤抖的指尖。
百舌君仰天哀鸣一声,从背后生出一双巨大的翅膀来,他用细长的喙生生撕扯下自己的羽毛来,想要去填补久儿脸上的裂缝,却是无用,染了血的羽毛纷纷散落,密密地铺了一床,而百舌君身上也早已鲜血淋漓。
千秋客伸手去拦百舌君,却被百舌君的巨翅挥去了数米,百舌君发疯了似的撕扯着自己的每一片羽毛,空荡的石室里回荡着血肉撕裂的惨烈声响。
久儿注视着疯狂的百舌君,空洞的眼睛里现出一丝波澜,她启唇微微笑了笑,只眨眼间,化作了数片飞扬的羽毛,如纷扬而下的雪花,一沾土地便化了水,再寻不到踪迹。
百舌君愣住了,心中的憧憬于久儿消散的瞬间轰然倒塌,瓦砾不存。他凄厉地惨叫一声,便晕倒在了血泊里。
一切风平浪静了。
千秋客走上前去,百舌君已不见了,他原先晕倒的地方正躺了一只画眉鸟,似已奄奄一息了。千秋客无奈地叹了口气,对画眉鸟说道:“我只当你是个受人蛊惑祸害人世的鸟儿,不想你身上竟有这样一段故事,你若早说,何苦会落得如此下场。我现在就带你去找月儿,她医术高明,定能救活你,你要撑住……”
他从怀中取了方锦帕,将画眉鸟小心地包了,放入百舌君先前拿来的花鸟纹长方盒里,正欲离去,却听背后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定睛看去,只见一地破碎的羽毛里,蠕动出一只通体透明的蚕儿来。
“原来那女子的魂魄附在了冰蚕的身上……”千秋客叹道:“你与画眉鸟也算一段奇缘,往后就安心相伴吧……”他将蚕儿也放入了盒子中,马不停蹄离开石室,赶往太平医馆去了。
入了夜的百舌小馆总比它处显得寂寥些,这里的人来了又去,总没有一个能停留得长久。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百舌小馆总是孤寂的,多年前它兴旺时是如此,多年后衰败时亦是如此……
百灵儿站在浣碧轩外的院子里,定定注视着敞开的房门,没有灯火的房间里,依稀可以看得见家具交错的轮廓,她宁愿相信,那个她视为知己的人仍在里面静静地坐着,一如往常。
傻瓜……
她低低骂了句,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月光下,她的眼角似有一滴清亮的泪,摇摇欲坠……
百啭千声随意移,山花红紫树高低。
始知锁向金笼听,不及林间自在啼。
曾发誓此生再不歌舞的梦婴姑如今重又跳起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