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禀穆元帝,“当初臣力谏陛下,莫如性子执拗刚烈,脾性不与常人同,李相一意赞谢氏家教,如今李相又质疑谢氏,想来李相对莫如未有了解,便一意促成莫如联姻之事,不知李相此举是出自何心何意!”
李相闹个没脸,穆元帝干脆也不劳他了,与苏相商量。苏相道,“观谢莫如这品性,老臣还得说一句,实不是和亲上等人选。”
穆元帝问,“那依苏相看,要如何?”
要如何?
总不能令朝廷君上无颜面。
苏相道,“既然谢姑娘不愿意过继帝室,索性罢了。不封公主,上叙辅圣公主之功,可议封郡主。郡主不若公主位尊,就在封号上补偿一二。依臣看,义和二字与谢姑娘性情不符,观她性情,不若靖烈二字更合适。”再怎么说也是叫人家大老远的嫁到西蛮去,能满足还是满足,如李相那般,谢家也不是吃素的。
穆元帝道,“可。”
苏相躬身道,“还请陛下加恩魏国夫人。”
良久,苏相方听到穆元帝道,“就依苏相之意,魏国夫人加双俸。”
这次传旨,苏相想了想,同于公公走了一趟,总不能再叫人将圣旨驳回,那样朝廷可真就颜面不存了。苏相此举,于公公简直感激涕零,还悄悄同苏相道,“唉哟,相爷你可悠着点儿。谢姑娘可不是寻常姑娘家,奴才看她一眼就肝儿颤,不知哪里不合她意,她就要发做哪。”
苏相“唔”了一声。
虽然没少听苏不语在耳边念叨谢莫如,苏相却是从没见过谢莫如,这还是头一遭。
苏相毕竟是内阁首辅,也没给谢家使过绊子,不同于李相,故此,谢尚书颇是客气,带着长子次子相迎。略寒暄两句,待谢莫如出来,苏相先是一愣,继而不着痕迹的掩饰过去,侧头示意于公公颁旨,此次旨意比较合谢莫如的心意,她双手接了,于公公心下吁了一口气,总算过了这一关。
谢尚书请苏相花厅用茶,苏相道,“吃茶倒不急,此次联姻,事关邦交,郡主若有什么打算,可与我说。能安排的,我一定尽心为郡主安排。”为国为民的话,苏相很明智的没提。联姻之事已定,谢莫如当为自己打算,他过来,也是提醒谢莫如一声,莫为呕这口气执拗到底。以后在西蛮,还是得靠谢莫如自己了。
谢莫如道,“我希望快些看到朝廷给我的嫁妆单子,先跟苏相说一声,我家里还有东西,我会一同带走。”
苏相松口气,道,“郡主放心。”又禁不住担忧,这样理智强硬,真是联姻的最佳人选么?苏相宁可是朝廷择一绵软些的闺秀。
谢莫如没其他吩咐,苏相方好与谢尚书父子去吃茶。谢太太叫着谢莫如说话,一进屋儿,谢太太眼泪就下来了,可算是松了心了,她老人家这辈子也是头一遭见有人能将圣旨打回去重写的。当然,谢莫如联姻西蛮的事铁板钉钉,谢太太也是伤感。
谢莫如道,“祖母,我先回了。”
谢太太回神,是啊,怎么也得跟方氏说一声,谢太太道,“哦,去吧,晚上过来,咱们一道用饭。”
谢莫如意兴阑珊,“过几天再说吧。”
谢莫如没什么心情,嫁到西蛮对她而言不算什么,她唯一为难的是,怎么同母亲说呢?她一走,这杜鹃院该是何等的人烟冷清。
谢莫如回杜鹃院时已近晌午,方氏坐在杜鹃树下一张紫藤细榻上望向门口,那种姿势,似是等待良久,以使她可以第一眼望见进此门之人。谢莫如举步过去,方氏依旧是家常妆扮,乌发随意的挽了个髻,斜簪一枝玉白色的杜鹃花簪,目光恬淡安然。谢莫如坐在榻畔,轻声道,“你等着我,总有一日,我会回来。”
方氏握住女儿的手,轻轻的拍了拍。
谢莫如不是伤春悲秋的人,方氏亦不见伤感,母女俩如往日那般用过午饭,用过晚饭,倒是张嬷嬷说了一句,“姑娘到哪儿,也让我跟着才好。”
临睡前,谢莫如道,“嬷嬷明日把咱们院里名项东西的册子拿来给我,我有用。”
张嬷嬷放下锦帐,道,“我记得了,姑娘睡吧。”
第二日,谢莫如照常起床,张嬷嬷道,“天有些阴,姑娘多睡会儿吧。”
“这个时辰起惯了,睡也睡不着。”
丫环拢起帐子,外头果然比往日暗些。
张嬷嬷带着紫藤几人服侍谢莫如洗漱,张嬷嬷道,“今儿是龙抬头的日子哩,我叫厨下烙春饼,姑娘看配什么粥?”
谢莫如道,“红枣粥吧。”
张嬷嬷应了,谢莫如去园里散步,她自来有这习惯,只是今日天气委实不大好,没走几圈,天空开始飘起细碎冰渣,还带着丝丝冷风,实不是散步的最佳天气,谢莫如便回了紫藤小院。
张嬷嬷将手炉捧给谢莫如,道,“看着要下雪哩。”
“都春天了,倒下起雪来。”
“以前还有三月天下雪的事儿呢,老天爷也说不准。”
主仆二人说会儿话,素蓝过来送了几样配春饼的小菜,说是谢太太叫送过来的。谢莫如道,“替我谢太太。”
紫藤请素蓝出去吃茶,素蓝忖度谢莫如面无殊色,仍如往常,暗叹大姑娘与众不同,倘是别人要嫁那老远的蛮人地界儿,吓都吓死了,不想大姑娘依旧这般从容自若,心下不禁多了三分敬意。
用过早饭,谢莫如就开始整理自己这些年存下的东西,张嬷嬷进来问了回午饭,谢莫如道,“今儿天冷,让厨下加个热锅子。”
张嬷嬷笑,“我已命人加了。”
谢莫如道,“那嬷嬷去问问,母亲那边儿可好了。”方氏起得晚,素来不用早饭,一向是午、晚饭与谢莫如共用。
张嬷嬷领命而去。
方氏的死没有丝毫预兆,她就那么带着些许恬淡安然的躺在床间,身上盖着一床杏子红绫被,仿佛安眠。谢莫如心下陡然生出一股巨大的悲痛,这是她曾经用过的被子,她的母亲,因她而死,她不想拖累她,不想成为朝廷牵制她的质子,所以,她选择了永远的离开她。
可是,你这样走了,我这些年殚精竭虑、步步为营又是为了什么呢?
我的母亲。
谢莫如踉跄的后退数步,喉间滚过一阵急遽的腥甜,眼前一黑,便失去了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