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恩节那天约塞连一拳砸在内特利的鼻子上。这其实全是奈特中士的过错。那一天中队里每一个人都谦卑恭敬地前去向米洛表示感谢因为他为官兵们准备了丰盛得令人难以置信的午餐让大伙狼吞虎咽地猛吃了一个下午。而且他还弄来了大批没启封的廉价威士忌赏赐给众人毫不吝惜地把它们递给每一个要酒喝的人。天还没黑面色苍白的年轻士兵就四处呕吐起来横七竖八地醉倒了一地。空气变得臭哄哄的。过了一阵子另外一些人又来了精神漫无目的、肆意妄为的庆祝活动又继续下去了。从树林到军官俱乐部到处是粗鄙、狂野的滥饮和纵情狂欢闹哄哄的场面一直延伸到医院和高射炮阵地外面的山上。中队里有人动手打了起来还有一个人被刀刺伤了。在情报室的帐篷里科洛尼下士玩一枝子弹上了膛的手枪时走了火打穿了自己的腿。他仰面躺在飞驰的救护车里鲜血一个劲地从伤口往外喷牙龈和脚趾上都涂着紫药水。那些割破了手指头、打破了脑袋、扭伤了脚脖子和吃得胃痉挛的家伙一个个后悔不迭地一腐一拐地走进了医务室的帐篷。
格斯和韦斯往他们的牙龈和脚趾头上涂点紫药水又给他们一些轻泻剂。他们一出帐篷就把轻泻剂扔到灌木丛里去了。欢乐的庆祝活动一直进行到深夜。夜晚的寂静一再被兴高采烈的狂呼乱喊以及快活或者伤心的军人们的叫声打破。呕吐、呻吟、欢笑、问候、威胁、诅咒各种声音此起彼伏时不时还会传来往岩石上摔瓶子的声音。远处有人唱着下流的小调。这个场面比除夕夜还要乱七八糟。
约塞连怕出事早早地上了床睡觉。不一会他就梦见自己连滚带爬地顺着无穷无尽的木制楼梯往下逃一路上脚后跟磕磕碰碰带出一阵嘈杂的咔哒咔哒声。后来他有几分醒了意识到这是有人用机关枪向他扫射。他痛苦而恐惧地从喉咙眼里出一声呜咽脑子里闪过的第一个念头就是米洛又来袭击中队营地了。他急忙翻身从行军床上滚到地下钻到床底缩成一团哆哆嗦嗦地祈求上帝保佑他的心咚咚直跳浑身直冒冷汗。可是天上并没有飞机的轰鸣声远处却响起了醉鬼快活的笑声。“新年好新年好!”一个熟悉的声音夹杂在阵阵短促刺耳的机关枪射击声中间得意洋洋、兴高采烈地高声叫喊着约塞连明白了这是有人恶作剧地跑到沙包掩体里打机关枪玩。米洛袭击中队营地后在山上设置了这些沙包掩体并在里面配备了他自己的人。
约塞连这才意识到自己成了这场冒冒失失的恶作剧的受害者。想到自己被害得睡不好觉还差点给吓成了呜呜咽咽的白痴他恨得咬牙切齿不禁火冒三丈。他真想杀掉他们中的一个解解恨。他从来也没有过这么大的火甚至当他卡住麦克沃特的脖子要掐死他时也没有眼下这么愤怒。机关枪又开火了。“新年好!”的叫喊声和幸灾乐祸的笑声从山上飘落下来听起来就像女巫得意洋洋的狞笑。约塞连伸手抓过他那把零点四五口径的手枪穿着软拖鞋和工作服冲出帐篷去报仇。他装上一梭子子弹拉动枪栓把子弹顶上膛随后打开保险准备射击。
机关枪又从汽车调度场背后一座黑乎乎的小山丘上升起火来桔红色的曳光弹就像低空俯冲的飞机那样贴着这片黑乎乎的帐篷顶飞掠而过差一点削去它们的尖顶粗野的狂笑声又一次夹杂在短促的射击声中间传了过来。约塞连内心怒火熊熊燃烧:这帮狗杂种他们是打算要他的命了!他满脸杀气决心跟他们拼个你死我活。他不顾一切地冲出中队营地跑过汽车调度场沿着弯弯曲曲的羊肠小道脚步咚咚地朝山上跑去。内特利追了上来诚恳而关切地叫着“约一约!约一约!”恳求约塞连停下来。他抓住约塞连的肩膀想把他往回拖。约塞连扭身挣脱了他。他又伸出手来想抓住约塞连约塞连骂了他一声握紧拳头使足了力气对准内特利那张稚嫩的脸猛击过去。他收回胳膊想再给他一拳可内特利已经哼了一声倒下去了。他蜷缩着身子躺在地上双手捂着脸鲜血从指缝中流了出来。约塞连转过身头也不回地沿着小道往山上冲去。
不一会他就看到了那挺机关枪。那两个人影听到他的脚步声立刻跳了起来。不等他跑到跟前他们便嘲弄地大笑着逃到夜幕里去了。他到得太晚了他们的脚步声渐渐消逝只留下一圈空无一人的沙包掩体静悄悄地躺在冷清的月光下他垂头丧气地四下里打量着。远处又传来嘲弄的笑声附近一根树枝啪的一声折断了。
约塞连不由得一阵惊喜赶忙跪下瞄准。他听到沙包另一侧隐隐约的地传来树叶的沙沙声立刻往那边打了两枪。随即有人朝他还击他听出了是谁开的枪。
“是邓巴吗?”他喊道。
“是约塞连吗?”
两个人从各自的隐蔽处走了出来疲倦而失望地拖着枪互相迎上前去他们在中间的空地上相会了。方才往山坡上的那阵猛冲累得他们俩呼哧呼哧地直喘气这会儿给寒气一吹两个人不禁微微打起寒战来。
“狗杂种”约塞连说“他们逃走了。”
“他们害得我要少活十年”邓巴叫道“我还以为是米洛那个狗娘养的又来轰炸我们了呢。我从来也没有这么害怕过。我真想知道这些狗杂种是谁。”
“有一个是奈特中士。”
“我们去杀了他。”邓巴的牙齿在格格打战。“他没有权利这么吓唬我们。”
约塞连已经不再想杀人了。“我们先去救内特利吧。刚才在山脚下我怕是把他打伤了。”
但是虽然约塞连顺着石头上的血迹找到了内特利倒下的地方小道上却哪儿也没有他的身影。他也没在帐篷里。他们到处都找不到他。直到第二天早上他们才得知内特利头天晚上因鼻梁骨被打断而被送进了医院。他们装作病人住进了医院。当他们穿着拖鞋和睡衣跟着克拉默护士走进病房来到指定的病床前时内特利吃了一惊随即笑了起来。内特利的鼻梁上贴着一块沉甸甸的石膏双眼青紫青紫的。约塞连走过去为打他一事向他道歉时他窘得满脸通红一再说自己也很抱歉。约塞连心里很不是滋味;他几乎不忍心看内特利那被他打得不成形的脸尽管内特利的那副模样非常滑稽逗得他直想放声大笑。看到他们俩这种悲悲切切的样子邓巴在一旁直感到恶心。后来亨格利乔背着他那架结构复杂的黑色照相机出人意料地闯了进来这才给他们三个解了围。
为了接近约塞连替他拍几张抚摸达克特护士时的照片亨格利乔装成阑尾炎患者住进了医院。可是他和约塞连一样很快就失望了。达克特护士已经决定嫁给一个医生——哪个医生都行因为他们干起本职工作来都很棒——所以在那个将来某一天可能成为她丈夫的人看得见的地方她是不愿意干那种事的。亨格利乔又愤怒又沮丧直到牧师——偏偏是牧师!——被领了进来。牧师穿着一件栗色灯芯绒浴衣喜气洋洋地笑着满脸掩饰不住的得意神情就像一座小小的灯塔那样闪闪光。他是因为心口痛来住院的医生们却认为他是胃胀气并染上了晚期威斯康星疱疹。
“到底什么是威斯康星疱疹?”约塞连问。
“这正是医生们想知道的!”牧师自豪地脱口说道接着便哈哈大笑起来。以前还没有人见过他这么滑稽这么开心。“世上根本就没有威斯康星疱疹这种病难道你不明白吗?是我编出来的我跟医生们做了笔交易。我答应他们只要他们答应不采取任何治疗措施等我的威斯康星疱疹消失时我就会告诉他们的。我以前从来没说过谎。这不是妙极了吗?”
牧师犯下了罪孽这可真不错。常识告诉他撒谎和擅离职守是罪孽。而且人人都知道罪孽是邪恶的邪恶是没有好结果的。
可是他却感觉良好他甚至觉得飘飘然。因此他顺理成章地断定撒谎和擅离职守不是罪孽。凭借着转瞬即逝的天赐直觉牧师一下子掌握住了这种自我开脱的最方便的推理法。他为自己的这一成就而振奋不已。这真是奇妙至极。他认识到用这种推理法可以轻而易举地把恶习说成美德把谣言说成真理把阳痿说成禁欲把傲慢说成谦卑把掠夺说成行善把贼赃说成荣誉把亵渎神灵说成明智之举把野蛮暴行说成爱国行为把淫威说成正义。任何人都能做到这一点这根本不需要开动脑筋也不需要什么个性。牧师饶有兴致地把各种各样违反习俗的不道德行为在脑子里匆匆过了一遍而此时内特利正被自己那群疯子似的伙伴团团围在中央。他端坐在床上又惊又喜满脸通红。他很得意也很担心过一会肯定会有一位正言厉色的军官出现在他们面前像赶流浪汉似的把他们这一群人全轰出去。然而没有谁来打搅他们。到了晚上他们成群结伙兴高采烈地跑出去看了一部蹩脚的、场面华丽的好莱坞彩色影片。当他们看完电影成群结伙兴高采烈地回到病房时那个白色士兵已经在那儿了。邓巴尖叫一声当时就给吓垮了。
“他回来了!”邓巴尖叫道“他回来了!他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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