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是如今时局大变,他早拿着春秋大义喷过去了。
这青年姓冯,名康国,字元通,是遂州人今四川遂宁市,在开封做过太学生,金人南侵后,他逃归家乡。如今赵构据川陕,他便被人举荐上来,在赵开的提举川陕盐茶酒税衙门任了职,参赞诸务。
赵开对冯康国很看重,连出外吃饭都拉着他一起。两人在街市上漫步,身后的随从远远的吊着。走了一阵,便进了街边的一家看起来还算干净的酒楼。
选了一张临街风景好的桌子坐下,很快,店小二便过来:“劳二位官人久候,不知要点些什么酒饭?”
赵开说话痛快,也不磨蹭:“先上个奶房签、三脆羹垫垫饥,再来个鹌子水晶脍,润兔肉、炙炊饼、烤脔骨。顺便再上一壶羊羔酒。对了四色果盘也快些上来!”
赵开是个吃户,点得都是这家店里的特色菜,小二点头哈腰,直起身子对后堂一连串唱了菜名“二位官人请稍待,酒菜马上便到。”
转过头来便先端上了四果盘,装着些雕花蜜饯、时新果子,让赵开二人当着零嘴吃着,一壶羊羔酒很快也送了上来。
冯康国拿起酒壶,帮赵开和自己斟满。
赵开端起杯,轻啜一口,咂咂嘴,却是一摇头。正品的羊羔酒,色作乳白,清冽可口,后劲亦是十足,在开封府中,也只有七十二正店中才能喝到。这成都府里的羊羔酒,却是差了七八筹下去。
冯康国也跟着喝了一口,叹着气:“果然不及京中。樊楼美酒春色,却是见不到了!”
赵开一口气将杯中酒喝干,笑道:“有钱收就行。哪还顾得了那么多!”
冯康国也是失笑。赵开提举川陕两路盐茶酒,正要靠着对酒水征税来补充税入。
大宋酒业官营,禁私酿。要想做酒家营生,必须去官酒坊去买酒。而官营酒坊,官府并不是自己酿酒,而是将酒场承包出去,让酿户各自竞标,价高者得,称为买扑,也是中国拍卖的起源。
不过赵开却尽废旧时政策,不再对外承包,而是将酒场中的众多酒窖分割出租,任凭酿户自行酿造,只按酿酒数量收钱。好酒、劣酒都无所谓,一分酒,就是一分钱。
可怜啊!
赵开给自己倒满了酒。他堂堂一路转运,实际上的建炎朝中计相。却是要锱铢必较,连一文钱都得想着办法扣下来。如今商路被封,党项人又来趁火打劫,京兆府却是一天四五封公文,来催着要钱。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赵开手上一把烂牌,拼到这般地步已是难得。
发行更高面值的交引?
赵开刚起了个念头,便立刻自己给否决掉了。这是饮鸩止渴!
就像是王莽造大钱,从当五大钱,造到当十大钱,再从当十大钱,又造到当百大钱,到最后,还弄出当五百的契刀,当五千的金错刀,但结果呢,却是国破身死,脑袋也被做成了漆器,成了大江下游的洪武天子最喜欢收集的那种战利品。
交引面值不能加,否则必然贬值。就只能暗中加大投放量了!赵开又是一口酒闷下去,却模模糊糊听到冯康国道:“秋税正在征收中,但收上来的尽是交引。不如一半交引,一半铜钱”
赵开一惊,手中的酒杯啪的拍在桌上“你糊涂了!一旦官府都不把交引当钱用,那百姓也不会去用!别忘了当年蔡京铸当十大钱,却不许百姓用之交税,到最后,就只落到折变成三文的地步。”
“一堆交引堆在官府手中,倒时如何是好?”
“收上来到手上绕一圈就可以。百姓能用交引交税,官府自然也就可以用交引来购粮发饷。”
赵开计算过,以川陕两地的经济容量,每年发行六百万贯交引,用上三年就收回兑换成新币,就算没有封桩的本金,只要能用来交税,并不会造成任何动荡。不过两年三千万贯,却是接近了极限,但赵开并没有后悔当初夸下的海口,真的不行,三千万贯交引一样可以抵数。不过那就没有意义了,要能换成实物才算真钱。
“但夷陵的逆贼,正大批大批印造伪引。前几日,万州的巡检司又收缴了一批交引,足足上百万贯。难道还要用出去?”赵开超前的金融思路,是冯康国难以理解并认同,若不是在赵开身边的两个月,让他了解到赵开的为人,他早把赵开当蔡京一流来看待了。
赵开大笑:“从我手上出来的,那便是真的,管他是谁所造。此伪钞让奸人用来,那是决计不行。但若是由我用来购粮发饷,那还要谢谢王友义让我省了一笔印钞钱!”
张浚为宣抚使镇守川陕,赵开为其筹措军资之时,曾捉拿伪造交引者五十人,伪钞三十万。张浚欲从有司之议,将其全数处死。但赵开却大加反对,说“相公误矣。就算是伪造的,盖上宣抚使印便就是真的。将五十人脸上刺了金印,使其戴罪立功继续造交引,那便是相公一日获三十万贯之钱,而又使五十人免于一死。此善莫大焉。”
赵开虽然不知道铸币税这个名词,但他却很清楚,印出钱来,并不代表着就是有钱了,而必须花用出去才能算数。谁花的这笔钱,铸币税就归谁所有。不过要想将造出的钱花出去,必须得到士民认同。
赵瑜造金花钱,成本三文,面值二十文,但市面上却能抵得过二十三四文的小*平钱——赵开不了解其中内幕。但皇盖着宋楮币局的金票,一张薄纸就能当上一百贯、一千贯的事,赵开却是深入研究过。
关键还是一个‘信’字!
“川陕盐茶交引的发行极限是四千万到五千万,一年之中不能超过两千万贯。毕竟两地出产的盐和茶的数量是有限的,市面上需要的钱钞也是有限的。交引发行超过这个限度,其价值就会像从瀑布上落下,很快就会变得跟手纸一般。日后也再难发行——”
正说着,要的酒菜一盘盘的送上来。
赵开拿起勺子,吃着滚热的三脆羹,却想起了如今正在夷陵的对手,叹道:“我是提举川陕财税的转运使,王友义不过一个楮币局的掌事。他却能强压着我,让我奈何不了他。财大气粗就是好啊!”赵开早从抓获的奸商嘴里撬到了赵瑜派来主持伪造交引之事的掌事,他没想到面对面的战斗还在准备阶段,商场上的战鼓就已经敲响。
“王逆再能,也不是转运的对手。他在蜀中的内奸都被一网打尽,伪币也一体缴获,就像转运说的,他让我们省了一笔印钞钱。”
赵开摇头,真要那么简单就好了。维持交引币值稳定的就是一个‘信用’,能用来交税,就是官府对交引的‘信用’。但关键还是在百姓,他们相信才是真的‘信用’。
但光靠交税一途,并不能让蜀中百姓全心全意的相信交引。若是时局稍有变化,就必然会影响他们的信心。前些日,党项人攻下兰州的消息传来,交引的币值当即跌了两成,他是费尽手段才又提了回去。但若是
正在想着,却见一个衙门里的胥吏气喘吁吁的跑进酒楼,来回一张望,看见赵开和冯康国坐在一边。忙上来,贴耳低声说到:“转运,参赞,六天前,逆贼战船炮击白帝城!”
“什么!?”
赵开手中的筷子砰然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