缓一日再继续时,制片助理却递来了下一个面试演员的表格。
“21号白宸。”
陆以圳登时一愣,他蓦地抬起头,果不其然,推门进来的男人,正是与他阔别已久的师兄白宸。
不知道是不是离开校园太久,白宸身上已经没有了当初温暖柔和的气质,恰恰相反,他的眼神变得锐利,表情充满戒备,唯有在与陆以圳双目对视的一瞬间,重新荡起一丝笑意与温柔。
“师兄……”
不等白宸问好,陆以圳已经本能地喊了对方。
就算知道他曾经爱慕自己,就算知道自己的无心之举,或许给对方造成不少创伤,但多年相交,白宸在陆以圳心里,依旧是那个在他最困难的时候,伸出过援手的师兄。
而随着陆以圳这么一喊,白宸脸上也复苏起笑意,那是对待信赖的朋友才有的笑容。
只是,他并没有顺着陆以圳的话去套近乎,而是一板一眼地朝着众人鞠了个躬,“陆导好,各位老师,我是白宸。”
社会终究将他打磨成懂得做一个外圆内方的人。
他微微一笑,按照流程简单地自我介绍了一下,“我出演的电视剧有《危情急诊室》里男三号胡峰,《真爱森林》里男二号薛一泽,还有正在播出的《深宫缘》男二号慕容均,我想试镜的角色是……戏班的主人。”
白宸这样公事公办的态度,让陆以圳有些别扭。
他还不习惯在熟人面前端出自己是导演、是名人的架子来,而他又相信白宸的演技,从对方开口的一瞬间,陆以圳已经觉得这个角色完全可以由白宸胜任,但他心理清楚,直接给对方大开绿灯,对白宸而言无异于一种羞辱,何况容庭还在身边,他不希望带来误会。
制片助理、选角副导都看出陆以圳和对方有私交,原本可以开口的,一时间也不敢贸然说话,生怕得罪了谁。
就在局面开始尴尬起来的时候,容庭忽然开口:“那你先看看这段台本,表演下试试看吧。”
陆以圳猛地侧首,但容庭和白宸彼此都是一派淡定,白宸接过纸页,专心地准备起来,而容庭更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在自己的本子上写了白宸的名字,用一个词概括了他的第一印象。
稳重。
陆以圳探着脑袋去看容庭本子上写的字,他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有些猜不透容庭想做什么,然而,陆以圳刚一抬起头,就刚好与容庭含着笑意的眼神撞上。
“放心。”容庭贴着他耳边轻声说了一句,接着,容庭很快望向白宸,“准备好了吗?可以开始吗?”
容庭与陆以圳亲密的动作自然没能逃开白宸的目光,但他就仿若没有看见一般,依旧秉持着自己诚恳的态度,“准备好了,我开始了。”
说完,白宸深吸一口气,走到了房间的一侧。在虚空中,他像是拿起了一把宝剑,正在轻轻地擦拭。
陆以圳从这个动作就意识到,容庭给他的那张台本,是整部电影即将结尾的段落。
慕生失去了一切,家庭,亲人,财富,社会地位,却最终成为了他想成为的一个戏子。
白衣入世,他在戏班中拜师学艺,再度从戏班主人的口中,看到了另一个世界。
“慕生,高雅或低俗只在一念之间。”白宸轻声开口,他动作没有停,脸上却渐渐漫开几分不够认真的笑意。
这个戏班主人,过去是一群学徒里,功底最差的,他不愿意跟着师兄弟们练功,也不想当名角,可师兄弟们一个个散落天涯,前途未卜时,他却拥有了最稳定的生活。
像变了个人一样,白宸很快舒展眉目,显现出气定神闲的意态。
在他脸上,陆以圳再看不到那些为温饱而挣扎过的痕迹,没有对好角色、好工作的汲汲以求,他像是个一直生活富足,且知足常乐的人。
“你唱的戏,对我而言,是能赚到多少赏钱,不是唱得有多好,因此它就是低俗。”白宸说完这句话,终于抬头,仿佛看向了站在他身后的慕生,他笑容坦然,似乎并不觉得自己低俗又有什么不好,“而你放弃身外诸物,求一个心想愿成,因此,它就是高雅。”
给了对方属于自己的肯定,白宸将手里的舞刀放回了原处,弯腰掸掸长衫的灰土,他重新挺起脊梁,“不过我们可以殊途同归,你安心在班子里呆着罢,多一个人口吃饭而已,三爷我还是养得起的。”
一语落毕,白宸结束了他的试镜表演。
时隔三年,陆以圳再度看到白宸的表演,依然想为他鼓掌。
他早就觉得他适合电影!生动的表情,浑然一体的气质,这正是大银幕所需要、并且能够展现的,舞台剧对白宸而言,固然是热爱,但也是一种埋没。
如此想了,陆以圳也如此做了。
他拍了几下手,立刻引得几位制片和副导的附和。
“谢谢各位老师。”白宸不由得笑起来,再次鞠躬。
“也谢谢你的表演。”然而,容庭却抢白了陆以圳想说的话,他面无表情,让人根本看不出喜怒,“有结果我们会联系你,你可以离开了。”
其实这话完全符合流程,任何试镜都不会当场告诉演员你是否被选中。但不知道是不是容庭的身份原因,他此言一出,白宸就禁不住皱了下眉头。
然而,他终究不是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了。
白宸很快平复了自己的心情,沉默地离开了房间。
陆以圳隐有几分不满,扭头瞪向容庭。
但,与陆以圳想象的不同,此刻,对方的眼底满是笑意,全然没有表现在白宸面前的淡漠。
“容哥……”陆以圳嗫嚅了下,想指责的话也开不了口。
容庭笑容更盛,只是他没有搭理陆以圳,而是越过他,望向陆以圳身侧的选角副导,“我觉得白宸很适合这个角色,就定了他吧,之后不用在面试了。”
陆以圳短暂地错愕,不给爱人多想的机会,容庭轻声向陆以圳解释:“越是你的朋友,越要克制你的欣赏,不要让别人以为他是凭你的关系才得到这个机会,这对白宸而言,不是帮助,是毁灭。”
说完,容庭笑了笑,在桌子底下握住了陆以圳的手,“当然了,主要还是因为……你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
容庭知道自己错了。
陆以圳确实天真,但他的天真从来不是缺陷,而正是自己之所以爱上他的原因。
他宁可再去承受来自这个世界十倍的黑暗,也想要呵护好这份属于陆以圳的赤诚。
容庭已经隐隐有了预感。
就是这份赤诚,成为他生命里最艰难的那段时光里,最后的支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