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艾离开那一天,正是初夏最明媚的时刻。
消夏园,消夏园,顾名思义,避暑而建,所以,这里的夏日最清凉,最迷人。
母亲在世时,最喜欢那一处‘荷塘月色’,而她呢,打小就和别人不一样,她不喜欢荷花开的绚烂时满池子的热闹,却偏偏喜欢雨打残荷的寂静和哀伤。
宋清远从前总爱笑话她:“小小年纪,总是伤春悲秋,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儿!蹂”
都说情深不寿,慧极必伤,所有一切,在她身上都一一应验。
因为自小母亲的言传身教,又因为十来岁时遭逢的变故,她整个人,有着最细腻,敏感的一颗心,却又有着最清冷倔强的外在。
其实她亦是知道,因为怕受到伤害,所以才用这些把自己保护起来。
因为极度的缺乏安全感,所以从不敢轻易的相信或是接受一个人。
因为对爱情和婚姻失望透顶,所以爱上一个人很难很难。
可一旦爱上了,却是伤筋动骨,万劫不复。
从前年幼,以为相伴和相知就可以相爱,可后来经历了那么多,方才明白,只有真的爱过,才会明白到底怎样才算爱上一个人。
爱上一个人,会痛,会笑,会落泪,会崩溃,会幸福到发疯,却又会因为一丁点的小事,一句话,一个表情,或喜或悲。
爱,可以让她这样克制冷静的人都脱胎换骨,也可以让他风.流的心性为此转变,只是可惜,他们懂的都太晚。
甄艾拎着箱子下楼,佣人要帮她,她沉默拒绝了。
她早该从这一场繁华落寞的梦里清醒过来了,从母亲死去那一刻开始,她就再不是什么千金小姐。
嫁给他,重又搬回消夏园的时候,她带过来了一只箱子,里面装着她的一些私人物品,很少的衣服。
而如今要走的时候,仍是只有这一只箱子,依旧没有装满,拎在手里,空荡荡的,却也要如今的她气息微乱。
他静默站在客厅里,她走过的那一刻,他终究还是没能忍住开了口。
“你去哪里?”
他问,疲惫憔悴的双眸里,透出浓浓的茫然和无助,她的眸光从他的脸上滑过,淡淡摇头:“还不知道,想要先到处走一走。”
离婚协议上,他留给她很大一笔财产,现金,房车,商铺,股份,应有尽有,可她什么都没拿,只是带走了一张银行卡,上面的钱不算多,可却足够她度过这一段暂时不能出去工作养活自己的过渡期。
“我……送你?”
她摇头,拉着箱子出了房间,她在木犀树下站定,笑笑和闹闹躲在一边,有点害怕似的不敢靠近。
前些时期,因为怀孕,她很少陪伴它们,倒是要它们都对她生疏起来。
甄艾弯起唇角,她蹲下来,对着两只小博美招招手:“笑笑,闹闹……过来呀!”
明晃晃的阳光,碎金子一样的从枝叶之间的缝隙里被筛下来,晃晃悠悠的落在她的眼角眉梢。
穿墨绿色长裙的年轻女人,长发柔婉的披在身后,伸出去的手指莹白如玉,她的笑,美的要人心悸,却刺的他几乎落泪。
签了字的那一天深夜,他去她的房间。
她竟然没有入睡。
他站在黑暗的房间里,久久没有说话,沉闷的空气里,他听到她的呼吸与他的交缠在一起,渐渐的,心肺里仿佛都盈满了痛楚。
“如果离开,以后,永远不要让我再见到你。”
他开口,那是要和着鲜血才能念出口的字眼,说出来的那一刻,整个人似乎被抽走了脊梁,几乎站立不稳。
她在昏暗的房间里静默坐着,许久,才开口,一个轻轻的‘好’字。
他所说的,也正是她所想的。
不能再见面,不能再见到彼此。
既然决定分开,那就最好彻底消失在对方的世界里。
他怕他控制不住自己的心,他怕他会忍不住继续纠缠她,他怕看到她嫌恶的眼神,他怕与她已经破裂的关系,会更加的恶化。
而她也怕,她
怕已经丢了的那一颗心终究还是无法彻底的忘怀,她怕时间渐渐抚平了伤口,而她再一次的重蹈覆辙。
陆锦川远远站着,看两个小家伙试探着慢慢走过来,还是笑笑,先用自己湿湿的鼻尖碰了碰甄艾的手,然后才欢快的摇摇尾巴,扑到了甄艾怀中。
她抱起它,笑的眉眼弯弯,闹闹在她腿边急的转圈,甄艾蹲下来,将闹闹也抱起来,小家伙似乎有些委屈的样子,在她怀中蹭了蹭,嗷呜嗷呜的叫了几声,就乖乖的不再动弹。
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没有目标,也没有住的地方,所以,她连带走它们的可能都没有。
“陆先生。”
她抱着两个小家伙,转过身来。
树荫下,她身上的墨绿色几乎要融在身后漫天的碧绿之中,她客气而又礼貌的唤他‘陆先生’,再不是从前的‘陆锦川’。
“可不可以让它们继续留在这里?”甄艾知道,陆锦川不太喜欢小动物,每次来消夏园的时候,笑笑和闹闹也都是躲着他的。
“如果把它们送走……真的很可怜……”
想到在救助站里看到它们时,瘦骨嶙峋皮毛肮脏的样子,甄艾真的于心不忍。
“我会让人好好照顾它们,你放心……”
如果真的舍不得,可不可以留下来,亲自照顾?
他多想说出口,可她已经感激的看着他开口:“多谢您了陆先生。”
他只能苦笑,心里盘旋了数千次的那个想法,在她快要走出消夏园大门的那一刻,到底还是脱口而出。
“消夏园原来就是伯母留给你的东西,甄艾……你如果愿意……”
她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短暂的一怔之后,已是微笑摇头。
从前她心里总是存着执念,固执的妄图用自己单薄的一己之力保住母亲留下的这些东西,她总是认为,消夏园如果不在了,母亲似乎就会彻底永远的离开她了。
可是如今,她早已想通了。
母亲早已逝世,可却在她的心中永远活着,既然如此,那些身外之物,又何必非要据为己有?
难道消夏园不再属于她,她就会忘记母亲的音容笑貌吗?
当然不会,所以,消夏园还属不属于她,也已经不重要了。
它总是在这里的,寂静的,安然的等着她,等着她想念的时候回来看看,这就够了。
“不用了。”
我已经不需要了,只是,这个道理,我也明白的太晚了。
他看着她头也不回的走出园子,沿着长长的植满了梧桐树的夹道渐渐的走远。
她的背影逐渐的变小,然后到最后,成为一个模糊的小点,再然后,什么都看不到了。
他却仍是恍惚的站着,看那白茫茫的日光尽头,风吹着日光跳跃着,而眼前的世界,已经是一片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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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仲勋收拾行李准备出差的事宜。
与俄罗斯一家军用化工厂的合作事宜正到紧要关头,他需要亲自飞过去商谈诸多的细节,大约要留在那里至少一个月。
顾子铭要上学,是不能一起过去的,只能留下来。
而此刻,那个小家伙正在撅着嘴巴发脾气。
“顾子铭,你的功课做完了没有?练字了吗?一直傻站在我背后干什么?如果没有事做,那就还去写大字……”
顾仲勋从衣柜中拿出换洗衣物,头也不回的对自己儿子说道。
顾子铭再也忍不住,叉着腰蹦到他老子跟前:“骗子!三十多岁的人,还说话不算话!”
顾仲勋拿了衬衫放在箱子里,低头看着扬着脸怒气冲冲的小胖子:“等你活到三十多岁就知道,小孩子就是用来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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