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我从未见过兄长这般惶急,他将自己碾入了尘泥,伏首匍于君王脚下,几是吞着泥土了,他这样谦卑,一声一声皆啼血。
我这才明白兄长因何如此,万般皆是为了敬武。——我的父皇,自幼将我抛弃的父皇,要拿酷暑严冬含辛茹苦将我养育大的阿娘、嬷嬷立威!欲杀之而后快!
我当真是被吓傻啦,“哇”地一声哭出来,扑倒在君王脚下:“敬武求父皇宽待宜春/宫人!敬武求父皇……”
我喊一声便夹着一声喘咳,抹得满脸都是泪,也不管顾,只哭求。
皇帝微微弯下腰,一双乌黑的眼睛直觑我:“现在知道怕啦?——你先头做什么去了?敬武,朕要让你知道,你所做一切,皆需付出代价,朕此番若轻饶了你,下回……你是否要背朕反出长安去了?!”
皇帝拂袖,从我身前行去,头也不回。
多少年之后,我才知道,君王盛威,怒当浮尸千里。君王今日所行,与我汉室数代裂土开疆之君王相比,乃区区尔尔。
他合当是个仁君了。
回到宜春/宫,恍一夕之间长大。我不再爱咋咋呼呼了,兄长偶尔会来看我,说我乖的像只小猫。一只庑廊下会梳毛的小猫。
我的宜春/宫,仿佛仍与往日无大异出。落雪积水、花败叶枯,仍是从前的样子。沉闷,难捱,我有时会坐在庑廊下,一坐,就是半天。捱到阿娘喊我吃饭,捱到宫里人要叫我祖宗,我才肯慢腾腾挪窝。
唯一的不同是,我再也见不着艾嬷嬷啦。自我被陛下的亲军“护送”回来,困禁于此,便再也没见过嬷嬷。
不知她怎样了。
嬷嬷养我不容易,她曾在我入宫之后告诉过我,她抱我在襁褓里,一勺一勺喂蜂蜜水米糊糊养小二丫那年,她也才二十出头,好年轻的样子。
可是小二丫长大了没能保护好嬷嬷,嬷嬷被抓去了哪里我也不知道。他们有的说嬷嬷死了,奉上谕秘不发丧;有的说嬷嬷被廷尉府抓去,拔了舌头,挖了眼睛;有的说上林苑晚间能遇见鬼,那就是宜春/宫的艾嬷嬷生前怨气太深,才能幻作厉鬼……
君上好狠心,自己不肯疼我,还要把疼我爱我的好嬷嬷杀了。我不知该不该恨他,可我若恨他,兄长知道了一定会好伤心。
阿娘又在喊我吃饭,我发了一会儿愣,拍拍屁股从石墩上站起来,随手砸一枚捡起的石子儿,庑廊下,便惊开了一群休憩的鸦子……
吃了饭,我诓阿娘睡下了,这许多日子,我性子稳了不少,说要睡了,阿娘自然是相信的。待阿娘给我烫好小炉,封了窗子,嘱我一句好好歇息,我心里便活泛了。我贴着床沿,好仔细地等阿娘离去,确信外头已无动静,便悄悄爬起来,一件件套好衣服,再取一块小布,将滚烫的小暖炉裹好,仔细揣在怀里。
阿娘是个好人,不忍宫里人累,待入了夜,偏门这边的值夜便被阿娘打发了去小盹,因此这当时悄悄跑出来,只要自己仔细,是无人会发觉的。
我近来做惯了这事儿,自然轻车熟路。
我裹了大狐狸裘子,夜风虽然冷,却也侵不入骨。沿着早前探好的道儿,只小跑一阵,便到了昭台。
我挤门子进去,已有人候在那儿。我将小暖炉往怀里揣——它还热乎呢,便腾出一只手来,轻轻叩击辅首。不几时便也有人在门那边轻轻敲。
“咕咕——咕咕——”
听见有回应,我便用一早对好的“暗号”叫门子。大门很快就被打开了,我挤溜进去,觉得心里好一阵轻松,好像一件大事有了着落。
我说:“好久没来啦,酒烫好了没?梅花糕呢?我要滚热滚热的,凉了就不好吃啦,香也闻不着!”
门子说:“早准备好啦,日日备着,公主不来也备着。”
“那便好,”我笑嘻嘻地摘下打领,随手将脱下的大裘子扔给门子,“以后我常来,不然多浪费。只一句话,不许让我阿娘知晓。”
门子“嘿嘿”笑着应:“那是自然的,那是自然的……”
这里是昭台宫。
我也不知为何我爱来这儿,这个……可是个比我宜春/宫还不招人待见的地方,我从前在上林苑不巧遇见的“女鬼”,她便住这儿。
我也不知道她是干甚么的,我猜着,或许她和艾嬷嬷一样,被我这样的坏孩子牵累,惹怒了君上,便被打发到了这里,我与她亲近些,就好像,我与我的嬷嬷也亲近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