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显脸色乍变。
皇帝也不想与她纠缠,直截了当说道:“朕的意思很明白,这个孩子,朕不会认;霍成君入宫一事,朕连谈都不想谈。霍夫人若执意要朕一个交代,那朕就索性彻头彻尾交代清楚——将事情起因结果仔仔细细地彻查、交代,以期能给霍夫人一个满意的答案。”
皇帝眉色骤冷。
霍显一凛。
君上已把话挑得很明了,他与霍成君究竟因何会有这一出荒唐,他已查实,并且手握证据,若要追究起来,只怕诛霍显都不够泻君王心头之恨!
“陛下……”霍显一哆嗦,完全乱了分寸。她这时才知道,眼前的君王远比她想的更老谋深算。这市井小儿,不知不觉间,早长成了帝王之姿。
“你自个儿选。”皇帝语气至轻至缓,丝毫不焦躁:“霍夫人,朕的意思很清楚,你若为难朕,朕便为难你。你瞧着办。”
霍显在君王那里呛足了火气,却没处撒,只得憋着。面对君王的威势,她颓然偃声,她知道,这一局,是扳不过这小皇帝了。
“妾妇应如何自处,但凭陛下指点,妾妇……没话说。”
皇帝乜她:“朕不善为难人。霍夫人当日之举,坑苦了朕,也坑苦了你女儿。这个责任……朕负不起。木已成舟,朕没法回天转圜,朕原该追究,究你这欺君罔上之罪,以泄朕心头之恨!但……朕不愿让这等小事,搅扰皇后的心情,皇后临产在即,朕希望此时的椒房殿,应是安静祥和的。霍夫人,你懂朕的意思吗?”
霍显点点头。
她能不懂吗?事情发展到这等地步,她若再佯装“不懂”,陛下的铡刀都要砍她头上来了!
皇帝手里捏着她霍显的底细,以此威胁她不可向外抖出大将军府上藏着汉室“公主”的事,也便是说,她霍显费尽心机教唆霍成君诞下皇女,想挟皇女令陛下退步的花招,全给陛下破了。
这个孩子……陛下压根儿就不认!
但她不能闹、不能怨,只能忍下这个哑巴亏。若不服,真往汉宫里闹腾出什么来,皇帝便会彻查当日霍显以媚药惑君王、霍成君诱引君王罪事,到时,整个霍府都将吃不了兜着走!
她霍显除了生咽下此事,还能如何?
皇帝已摆驾回宫。
空落的房间里,只剩下霍显一个人。
“没想小皇帝这么狠……”霍显一下狠手握拳,尖锐的指甲掐进了肉里,她忍疼,咬唇,却仍不撒手——这刻骨的疼,仿佛在催促她记得今日败势,来日东山再起,必不择手段。
淳于衍淳于衍……
她又想起了这个人。
本始三年初,皇后临产,椒房殿乱作一团。
此时皇帝自觉已解除了危机,椒房殿的宫女子里里外外都换了一拨,又命太医令察视检验,确认椒房殿无任何能使产妇致危之物后,皇后许平君又由原先养息的建章宫搬回了椒房殿。
上一年的暮秋初冬极为肃杀,及至本始三年初,寒冬之意更深,又因前日才下过一场雪,雪尚未化完,竟夹了寒气又落了一场冷雨,整座汉宫都浸在阴戚戚的森冷寒意中。
皇后便是在这个时候有了临产之兆。
汉宫乱作一团。
皇帝得了消息,焦躁如热锅上的蚂蚁。他扔了尚在阅视的奏折,惶急地从建章宫出,直向椒房殿去。
他也不知道为何这一次,竟比奭儿出生那一日还紧张。
他的嘴唇都在哆嗦。
皇帝也冷。从建章宫满室熏炉的温暖处出来,跑进了冷风灌透的庑廊里,一路走,一路哆嗦。
从侍从身后追了上来,给皇帝披上了大氅……
皇帝蓦地站住,一哆嗦:“朕有些紧张……”
从侍抬头一看,不知何时,皇帝的嘴唇冻得青紫,一张脸发僵似的透在冷风里,面无人色……从侍有些心疼:“陛下,老奴回头去取个暖炉子咱们再走罢……”
从侍刚抬腿要走,却被皇帝一把拉住了衣袖:“不必……朕,朕需尽快去椒房殿……朕……有些紧张……”
平君要生了……
他的心跳得很快,他从未有过这种预兆,好似……有什么不寻常的事要发生。
皇帝吸了一口气,伸手去探鼻息,却无意触及了冰冷的鼻尖,他蓦地收回了手,这鼻子僵的不像是他的了。
这寒天冷地的雨天,他与平君的第二个孩子即将出生。
皇帝并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那将是大汉史书上帝后着墨最凄哀的一笔,他与皇后,从此阴阳两相隔。
帝君只能凭栏著相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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