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惺松的睡眼,看见母亲把父亲解下来。不过母亲随即就叫丫头抱他出去,当时母亲没有说明原因,但他长大了自己懂得。想是母亲不忍让他幼小的心灵受到太深的刺激,故而要他避开,不过现在他却突然起了怀疑了:“我没有亲眼看见爹爹的尸体入棺,莫非他、他当真是还没死掉?”
“不,不,我爹一定死掉的。这人是冒充我的爹爹!”他想起了出殡之日灵堂的惨像“要是我爹没有死掉,妈为什么哭得那样伤心?还有姑姑和我的几个师兄也是哭得那样伤心?我亲眼看见他们抬着爹爹的棺材出去的!”他哪里知道其中另有许多复条的因由。
唉,他其实只是自己哄骗自己,为的是他“不愿意”相信这人是他的父亲。
其实在他开始听到杨牧说话的声音之时,他已经是隐隐有所怀疑,心里十分恐惧的了。他唯一可以令得自己不信的理由,就是他的父亲已死。
可是他的父亲此际活生生的站在他的面煎,亲口说出了自己的名字。
他“不愿意”相信,但在他的内心深处,已经知道这人确实是他的父亲无疑了!
“我怎么亦?我该怎么办呢?”
杨牧站在墓前,读那碑文“云女侠紫萝之墓。孟元超立。”不由得怒火中烧,咬牙说道:“全大哥,请你留在这儿,看看小弟练功。”
那军官怔了一怔,笑道:“你不拜祭娇妻,却有闲情练功?在爱妻墓前练功,不嫌煞风景么?”
杨牧哼了一声说道:“我就是要煞煞他们的风景。”杨牧口中的“他们”不用再加解说,那姓全的军官,已经知道他指的定然是孟元超和云紫萝了。
那军官暗自好笑:“老婆已经死了十年,还在呷这干醋。”但也不加说破,笑道:“老杨,你要练什么功啊。”
杨牧咬了咬牙,说道:“我要借这块墓碑,试一试我的金刚六阳手!”
那军官道:“对,孟元超立的这块墓碑,若是让它永远立在这里!实在有辱你们杨家。你借它施展开碑裂石的金刚掌力,那正是最好不过,我也可以开开眼界!”
杨牧吸了口气,默运内功,全身骨骼格格作响,半晌举起掌来,冷笑说道:“什么云女侠?紫萝,你若不是贪幕这‘女侠’的虚名,也不至于受到孟元超的诱骗,落得今日的下场!”
杨华听到这些说话,就像在毫无防备的情形之下,给一枝一枝的毒箭,射在他的心上一般“妈和孟大侠难道当真做过对不住爹爹的事情?”
他“不愿意”相信跟前这个杨牧就是他的父亲,更“不愿意”相信他的这些说话。但“毒液”已经注入他的心房,在他内心深处已是隐隐起了猜疑,痛如刀割了!
但不论如何,杨牧要毁掉他母亲的墓碑,却是他不能忍受的!
“云女侠之墓有什么不对?妈妈为老百姓牺牲,战死在清兵手里,她是无愧于女侠之名的。”杨华心里想道:“不管谁是谁非,纵然他真的是爹爹,纵然我妈真的做过对不住他的事,他也不能这样侮辱我死去的妈妈!”
但不能忍受又怎么样?他已经知道“这个人”是他的父亲无疑了,他能够出去和父亲打一架吗?
眼看杨牧的手掌就要向那墓碑拍下去,杨华气得心肺欲炸,不自觉的把牙齿咬得格格作响。
那军官忽地叫道:“是哪条线上的朋友躲在这儿,给我滚出来吧!”
杨华吃了一惊,只道已经给他发现。心念未已,忽听得一长啸宛若龙吟,是缪长风的声音喝道:“鼠子敢尔!”虎啸龙鸣。寒贼胆,杨牧的手掌停在空中,登时呆了!
缪长风从树上跳下,说时迟,那时快,晃眼间已是到了墓前。斥道:“给我跪下向紫萝赔罪!”
杨牧老羞成怒,冷笑说道:“我骂我的妻子,与你何关?难道你是她的丈夫?”
话犹未了,只听得“噼啪”声响,杨牧已是给他打了一记清脆响亮的耳光,半边脸孔登时红肿!
杨牧双掌开发,大怒喝道:“我与你拼了!”
他苦练了十年的“金刚六阳手”使将出来,果然非同泛泛,只见四面八方都是他的影子。原来他这家传绝技,每发一招,内中都藏着六种不同的变化,还不仅仅是招里藏招、式中套式而已。
可惜他碰上的对手是武林中顶儿尖儿的角色,在缪长风的眼中,他这“金刚六阳手”纵然不能说是“类同儿戏”也不过是“米粒之珠”!
缪长风冷笑道:“你的本领倒是比十年前有点长进,可惜你的为人如是不知长进,比十年前更加无耻了!”他恐怕损坏云紫萝的坟墓,掌力一吐,把杨牧逼退,只见杨牧好似陀螺疾转,打了一个盘旋又是一个盘旋,离开云紫萝的坟墓也就越来越远了。
那军官还不知道来的是缪长风,听得杨牧那样骂他,心里想道:“难道此人就是盂元超?为何他不用刀?”略一迟疑,杨牧踉踉跄跄的已是快要追到他的身边来了。
那姓全的军官无暇思量,拔刀便斩,左一刀刀势斜飞、用的是“拨云见日”右一刀刀锋径刺,使的是“仙人指路”中间一刀直劈下来则是攻中带守的“铁门栅”这连环三招,正是“五虎断门刀”的杀着!
缪长风斜跨一步,使出空手入白刃的手法,一招“斜挂单鞭”硬抢他的宝刀。一抓抓空,缪长风随着一招“白鹤亮翅”拨他手腕,这一拨仍然没有拨着。不过那军官的钢刀却也砍不着他。缪长风“哼”了一声,中指一弹,正好那姓全的军官一刀从中路劈下来,给他在刀柄弹个正着,刀锋反努回去,要不是他收手得快,几乎劈着了自己的额角。缪长风道:“听说北宫望生前收买了一个五虎断门刀的叛徒,名叫全大福,敢情就是你了。”
全大福怒道:“你是什么东西,胆敢胡言骂我?”
缪长风冷笑道“沧州石老师所创的五虎断门刀,本来也算得名门正派,不想出了你这样的一个无耻之徒,你不做人,偏要做狗,焉能怪我骂你?哼,听说你要和孟元超较量刀法,真是也太不自量了。你是不值得孟大侠污了他的宝刀的,还是让我替孟大侠教训你吧!”冷笑声中,双掌翻飞。此时他已探出对方虚实,不过数招,只听得“铛’的一声,全大福手中的缅刀已是给他打落。
杨牧站稳身形,自付缪长风决计不能饶他,自己要逃恐怕也逃不了,硬着头皮充当好汉,骂道:“孟元超是这贱人的姘头,你是连姘头也还未曾当上,却要帮他们这对奸夫淫妇谋杀亲夫么?哼,可惜你在云紫萝的生前不能如愿,如今纵然能在她的坟地把我杀掉,也已迟了!”
缪长风气得大怒骂道:“看在云紫萝的面上,我本来不想杀你,如今却是非杀你不可!”
杨牧拼命抵挡,缪长风轻飘飘的一掌拍来,掌势变幻莫测,忽地由虚化实,杨牧左脸又着一掌,这一掌打得比刚才那掌更重,打得他的脸孔就像开了颜料铺似的,红的是血,青的是鼻涕,瘀黑的是给打肿的脸皮。
金大福便想乘祝逃走,缪长风喝道:“往哪里跑?嘿、嘿,我要你们两个全都死在云紫萝的墓前,方能消我心头之气!”全大福刚刚道出几步,又给他截了回来,不过全大福和杨牧联手,却也还能抵挡十招八招。
其实缪长风要杀这个五虎断门刀的叛徒倒是不假,说是要杀杨牧,不过吓他而已。要知缪长风这人最念旧情,看在云紫萝的情份,杨牧好歹也曾是她丈夫,他怎忍在墓前将地杀掉?不是杨牧丧心病狂,想要毁掉云紫萝的墓碑,缪长风根本就不会出来。
可是躲在洞里的杨华,却不知道他说的话是真是假,只道他当真要杀杨牧!
不错,杨华实是耻于有这样一个父亲,但杨牧毕竟是他的父亲,他能够忍心看着自己的父亲给别人杀掉吗?何况他还有许多疑团待释,不能让杨牧死掉。
唉,要是他知道杨牧其实不是他的父亲,这结果恐怕就会大不相同了。
缪长风长袖一挥,把全大福的缅刀第二次夺出手去,正要再打杨牧一记耳光,忽见坟墓的后面,突然有一个脸上满是泥污的少年飞跑出来。
杨华来得正时候,刚好替杨牧接了缪长风的一招。
双掌相交,声如郁雷。缪长风虎口发热,禁不住身形一晃。杨华亦是立足不稳,幸而他应变得宜,迅即以左足脚尖点地,右足脚跟为轴,原地转了一圈,方不至于跌倒。他这一转身,仍然是恰到好处的挡在杨牧身前。
缪长风“啧”了一声,喝道:“你是何人?”心里想道:“我虽然未尽全力,但这人看来年纪很轻,居然能够硬接我的太清气功,也算是很难得了!”
原来缪长风刚才打杨牧的那掌,并非想取他的性命,故而只是用上三分力道。待到和杨华掌力相接,知道对方并非易与,方始用上太清气功反击,掌力仍未尽发,但虽然如此,能够硬接缪长风三分内家真力的,已非武林中的一流高手莫比了。
本来杨华虽应变得宜,但以缪长风炉火纯青的武学修为,还是可以在他身形未稳的那一刹那乘虚进袭的,缪长风“怜才”之念一起,跟着的一招,右掌却是停在半空,并未立即拍下。
杨华闷声不响,对缪长风的喝问,恍似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只是拦在缪长风与杨牧之间,用意非常明显:他要保护杨牧。
杨华脸上涂了污泥,身上穿的却是一套破旧军衣。全大福心中一动,又惊又喜,不由得失声叫道:“你是从御林军来的杨兄弟吗?这人是缪长风,他是钦犯!”杨华哼了一哼,仍然默不作声。
缪长风霍然一省:“这小子是清廷鹰犬,武功越好对我们越是不利。趁早除他,倒是免得留下将来之患。”当下喝道:“好小子,识相的快快给我滚开,否则你可是自己讨死了。”喝声中,那蓄势已久的一掌登时拍下。
杨华知道自己的功力和缪长风差得太远,记起张丹枫“玄功要诀”中“避实击虚”的内功心法,一个游身滑步,双臂屈伸,把缪长风的掌力化开。缪长风赞了一个“好”字,跟着却是摇了摇头,连说两声“可惜!”
杨华出道以来,从未碰过如此强劲的对手,不由得精神陡振,把一切杂念全都抛之脑后。当真做到了“目中有敌,心中无敌”的地步。所曾学过的种种武功,一刹那间,全部融会贯通,化为掌法。和缪长风斗了二三十招,居然未落下风。令得缪长风也是不禁大为惊异。
杨、全二人喜出望外,本来要逃的,也一变而为想争功了。杨华这样拼命恶斗,他们越发以为杨华必定是那个“行藏怪异”的御林军军官无疑,全大幅暗暗叫了一声“惭愧”我以为他是冒牌,原来却是真的。”
杨牧更是惊喜交集,心想:“这少年显然是在全力保护我,为什么他对我这样好呢?哦,是了,想必他知道我是海统领倚重的人。哈哈,有了这样一个好帮手,我正好趁这机会除了缪长风。”
缪长风手挥目送,只稍微分出一点心神去应付杨牧和全大福,重手法则都拿来对付杨华。
杨华心无杂念,越斗越显精神。只见他拳掌钩爪,变化繁纷,冲、挑、推、劈,栽、切、撩、穿,八式八法,伸屈盘旋,莫不如惫;马步、虚步、倒步、跃步,四门四步,进退趋避,无不得宜,当真是:沉稳处如渊停岳峙,迅捷处如隼击鹰翔。斗得缪长风暗暗叹息:“这少年用不了十年,一定远胜于我。可惜如此一个武学奇材,竟然甘为鹰犬。”
剧战中,缪长风一声长啸,用上了八成太清气功,轻飘飘一掌拍出。掌势乎平无奇,却是以拙胜巧的上釉学精华所聚。杨华阀口一热,缪长风的手掌虽然未打着他,己是如受巨锤一击。杨华踉踉跄跄的倒退三步,拿桩站稳,倏的拔剑出鞘。
缪长风眉头一皱,说道:“好小子,你还不服气,要和我斗剑么?好,我就再看看你的剑法。”
哪知杨华唰的一剑刺来,连缪长风也是不禁为之大吃一惊了!
这一剑正是杨华自己妙悟的“无名剑法”的一招,剑势飘忽不定!出招更无“定式”它是随着对方的攻守之势而临机变化。缪长风初时以为是“玄马划砂”倏然间就变为似是而非的“苏秦背剑”再一变又为似是而非的“采和献花”缪长风接了几招,每一招都是从他意想不到的方位划来。要不是缪长风的武功早已到了收发随心、炉火纯青的境界,几乎伤在他的剑下。
缪长风是武林中顶儿尖儿的角色,杨华的本领虽然出他意外,初时也还不以为意,故而扬华用剑,他仍然只是一双肉掌。此时心中暗暗叫苦,却是腾不出手拔剑了!
杨牧狂喜叫道:“好呀,咱们加一把劲,杀了这厮!”全大幅不待他把话说完,已是使出“五虎断门刀”的杀手,一招“铁门栅”向着缪长风的左肩劈下来了。
全大幅的“五虎断门刀”以狠毒着称,确是非同泛泛。这一招拿捏时候,纵然未能是妙到毫巅,也可以说得是恰到好处。他趁着缪长风刚好给杨华攻得有点手忙脚乱之际,一刀劈下去。
缪长风以一双肉掌,应付杨华精妙绝伦的剑法,武功再强,也是难以同时兼顾两侧敌人的突袭了。
忽地有双方都是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就在全大福一刀劈下之时,忽听得哨的一声,白光闪过,全大福那柄厚背朴刀断为两段!他呆了一呆,方始知道是给杨华削断的!
全大福呆了一呆,叫道:“你干什么?”他还以为是杨华偶然失手,误断他的兵刃。
杨华沉声喝道:“滚开。”突然一个“倒蹬腿”把全大福踢出数丈开外,但手中的长剑仍攻向缪长风。
杨牧本来就要施展“金刚六阳手”抓裂缪长风的琵琶骨的,这一意外的变化突然发生,他也不禁吓得呆了。
缪长风大为诧异,喝道:“你究竟是哪条线上的朋友?”他做梦也想不到刚才和他狠斗的杨华,忽然又会替他防御。友敌难明,是以口中说话,掌势却是不敢丝毫减缓。
不料杨华的剑光一闪,唰的又是一招似是而非的“横云断峰”隔开了缪长风和杨牧。但这一招并非采取攻势,他的用意显然一方面固然是要阻挡缪长风伤害杨牧,另一方面却也是要阻挡杨牧偷袭缪长风。
莫说是顶儿尖儿的武学大行家的缪长风,就是杨牧,亦已看出他的用意了。
杨华一剑刺出,嘶哑着声音喝道:“滚开,滚开,你们都给我滚开。”
杨牧惊疑不定,但见全大福已经负伤逃走,心想好汉不吃眼前亏,这小子若是突然翻转脸来和缪长风联手,只怕自己要跑也跑不掉。当下不敢多问,转身便逃。
杨华退后几步,手中的剑仍在霍霍展开,好像自己练招一样,其实却堵住前途,不许缪长风去追杨牧。
缪长风对杨华的举动,百思莫得其解。但似他的武学宗师的身份,岂是可以任由一个后生小子喝令他“滚开”就“滚开”的?缪长风豪气顿发,乘着杨华退后几步之际,唰的也就拔剑出鞘,说道:“小兄弟,我不知道你是何等人物,但现在没有旁人打扰,咱们倒是可以正正经经的比一比剑法了!”
杨华心里想道“你不知道我,我却知道你,我何苦还要和你再斗?”但他实在耻于在缪长风面前,承认杨牧是他父亲,既然不能承认,也就难以解释刚才他为什么要保护杨牧了。另外,在他内心深处,还隐藏有一重恐惧,恐惧缪长风说出不中听的话来。是以他虽然明知缪长风是他母亲生前好友,亦是不敢向他多问。
缪长风喝道:“小心,接招!”唰的一剑刺到,快如闪电。杨华横剑一封,只听得“哨”的一声,虎口发热。杨华不觉一呆,变了面色。
缪长风笑道:“我这一招乃是依样画葫芦,不知画得对么?”
原来缪长风用的正是杨华刚才削断全大福朴刀的手法,不是招数相同,而是同样的武学道理。双剑相交之际,拿捏时候。以瞬息之差,在对方力道尚未来得及尽发之时,便即以一股巧劲,将对方的兵刃削断。这和杨华所得的“玄功要诀‘中所授的避实击虚的心迭,正是不谋而合。
杨华的武学修为当然远非全大福所能相比,缪长风要想削断他的长剑决计不能如他削断全大福朴刀那么容易。不过,这一招也显然还是缪长风手下留情。否则,纵然不能削断他的长剑,最少也可将它震落地上。
杨华怒道:“你的剑法比我高明十倍,我斗不过你,这又怎样,何必讥嘲?”
缪长风哈哈一笑,说道:“这可不见得,我看你的剑法造诣!决不止此,为何你却好像心神不属?小心,第二招我可不和你客气了!”
笑容一敛,忽地板起了脸,接着便道:“刚才你助我一臂之力,这一招我也未曾伤你。从现在起,谁都不再欠谁!”言下之意,即是从这第二招起,下手决不留情。
杨华给他激起了好胜之心,又正值深受刺激之故,神智不免有欠清明,对自己的生命也不怎么看重了。浊气上涌,喝道:“好,来吧!有本领你杀了我,谁要你手下留情?”
缪长风道:“好小子,有志气!”心想:“这小子虽然是清廷鹰犬,毕竟和一般的寻常鹰犬不同。”
杨华浊气上涌,运剑如风,瞬即攻了七招,缪长风还了五招,杨华出剑似乎稍快,但却丝毫找不着缪长风的破绽,不觉霍然一省:“我怎的把无名剑法的要旨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