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你从结婚就拉了债,舍不得吃舍不得喝舍不得穿舍不得用,只知道拼命去干活……”
“你病了也舍不得歇歇啊,你要是歇歇——你都是为了我和孩子啊,我对不起你呀孩子他爹,我对不住你!”
“你说你今天、今天身子还不舒服,结果就去出海了,还是要干活,还是要去拉扯家里。早上吃饭,你身子不舒服该补补,可我只给你下了一碗面,没舍得下个鸡蛋、连鸡蛋也舍不得……”
“我对不住你,你说你苦了半辈子,临走前连个鸡蛋都没吃上!”
王忆听的黯然神伤。
一个汉子叹着气走出来说:“回学媳妇,事情已经这样了,你别太难过了,唉,你小心别哭坏了身子。”
“六哥六嫂子你们也别哭了,你们先回来,唉,先平静一下,出了这档子事,唉,生产队会想办法帮你一家共渡难关的。”
最后这句话他是看着码头上围观的一群社员说的,但被他眼睛盯上的人便赶紧低下头。
王忆吃惊的看过去,这时候金兰岛的社员们竟然没有出来仗义援手提供什么保证的。
他倒不是想要道德绑架,只是回学总有堂亲吧?或者说有没出五服的近亲,这时候亲戚不该出面宽慰一下回学家里吗?
不至于冷漠如此吧?
倒是有个妇女听到汉子的话后忧心忡忡、欲言又止。
王忆见此心里颇感安慰,总算有人还讲人情。
一番犹豫后妇女说话了:“当家的啊,你先回来吧,现在大包干了,不是以前过大集体日子的时候了——我不是说你不能管旁人家的事,我的意思是咱自己该出力就出力,不用去问人家啥意思。”
本来听了上半句话那汉子要发火。
可是听完妻子下半句话,哪怕他知道妻子的真实意思也没法发火了。
这话没问题。
王忆一脸复杂的看着人群也看向王向红,王向红摇摇头说道:“先安抚一下家属吧,碰到这样的事,先把活人照顾好吧。”
陈进涛沮丧悲伤的走向棺材。
回学媳妇看着他哭着问:“涛,人家都说是你腿出血引来的相公鲨,是不是是不是啊?”
这话陈进涛没法回答。
王忆想帮忙自己却也不知道能说什么。
偏偏他还被缠进去了,有人说:
“当时该听天涯岛王老师的话,王老师看见涛的小腿出血后跟我们说过,这人血能引来鲨鱼,可惜我们没把他的话放心上,毕竟多年以来咱队里并没有人被鲨鱼咬过。”
听到这话喊陈进涛为‘三哥’的瘦削青年勃然大怒,喊道:“乔大朝你什么意思啊?你这话什么意思啊?”
他又质问开船的黄老二:“我三哥腿受伤了去治腿伤你干什么把他拉回来?”
黄老二压低声音说:“大波你快闭嘴吧,有些事必须现在说清楚,不明不白的会闹出严重问题来的!”
有几个人指责青年:“涛还没说什么呢,大波你着什么急?”
“皇帝不急太监急。”
“大波今天的事跟你没关系,你别乱往里拱,你一边去……”
王忆先前便猜出了青年的身份,这就是陈进涛口中的堂弟也是22年给他很多帮助的‘波叔’陈进波,现在黄老二叫他‘大波’,这彻底证明了他的身份。
波叔对他有恩,大丈夫有恩报恩、有仇报仇。
他上去把青年陈进波拉到身边对几个横挑鼻子竖挑眼的人说道:“不管这件事跟谁有关,反正都跟这个叫大波的同志无关,你们没必要来指责他。”
“同志们,现在天气炎热,大家别都挤在这里了,先起棺吧,先去个树荫下或者回回学同志家里,总之别继续待在炎炎烈日之下了。”
王向红也说道:“王老师说的对,要难受要哭要说话那去家里头,都堵在码头上可不好,而且大家都别光在这里看,志武,你安排几个人该准备就要做准备。”
先前牵头说话的汉子志武是金兰岛上百姓生产队的支书。
他叹了口气说:“唉,行,老二你领人去搭建个孝棚,就别让回学进屋了,他刚有儿子稀罕的不行,人进屋怕是魂就舍不得走了。”
“那个得去公社给回学置办一身衣裤鞋,他受苦受累一辈子,咱们不能让他光着身子下地府见祖宗。另外纸钱孝盆啥的不能少,在阳世间让他富裕不起来,咱们不能让他在下面还是受穷。”
“金宝银宝,年前你们父亲刚过世,这一套流程你们熟悉,你们给办好了。”
“还有你们几个,你们先扶着回学媳妇带上他孩子回家吧,先回家里头缓一缓,碰上这样的事——唉!”
又是一声长叹。
有人指挥事情解决的就流畅起来,人群纷纷散开,能帮忙拿东西的帮忙拿东西、能帮忙看孩子的帮忙抱起个孩子。
几条壮汉上去用缆绳绑了棺材扛起棍子准备起棺,回学媳妇和父母被妇女老人搀扶着上路。
这时候有人上来问志武:“支书,买那一套东西钱不少呢,我们兄弟你知道,年前给父亲送殡把钱都用上了,这会手头上一分钱也没有,所以我们怎么买?”
志武怒道:“什么时候了说这话?你们是怕回学家里没钱给你们报销是不是?”
汉子摇头说:“支书你这么说我们兄弟就不乐意了,这手头上紧巴也不怪我们呀……”
“金宝你们去买吧,这钱我来出。”陈进涛落落寡欢的说道。
码头上有人听到这话便用古怪的眼神看向他,试探的问道:“涛,你也感觉回学是你害死的吧?”
陈进涛惊呆了。
王忆问道:“你凭什么这么说?”
那人嘀咕道:“他要是跟回学的事没关系,他干啥这么上心?干啥还要自己掏钱?”
一听这话王忆生气了。
这不是流氓逻辑吗?
不是你撞的你为什么要扶?不是你害死的人你为什么要帮人家家里?
陈进涛听到这话很绝望,他说道:“你们都知道我跟回学很要好,我哪能害死他?是、是,我腿当时是流血了,可我、这事怎么这样啊?”
陈进波沮丧的拍拍他肩膀说:“三哥你先别寻思太多,咱先一起去送送回学哥吧,这件事不能怨你……吧。”
人群散去,最后码头上没什么人了,都转移到了回学家里。
王向红、王忆、志武还有几个头脸人物依然在码头。
志武蹲下了,掏出烟来点燃后怅然道:“唉,这事不好处理了,王支书你见多识广,我让老二把你叫过来是想请教你一下,这个事怎么处理?”
王向红说道:“难怪黄老二要叫着我呢,原来是你的指示。”
这种事他也感觉为难,说:“回学没了,这件事让人难受,如果处理不好那你们全生产队都会难受。”
“谁说不是?”志武惆怅的说。
王向红说道:“事情要是发生在别的生产队还会好处理一些,偏偏是你们生产队。”
“其他生产队怎么着也是父子爷们的关系,同宗同姓的少不了,这样谁家出了事那找父子爷们的帮个忙拉扯一把,大队集体不、应该说大队党委再当个主心骨,那事情就算解决了。”
“你们队里头,以前大集体的时候就不能一条心,现在责任承包制了,家家户户包产包船了,恐怕是将军不下马各自奔前程了。”
志武点点头。
这就是他为难之处。
他忍不住问王向红:“这件事里,涛多少有责任吧?如果让涛……”
后面的话说不出口。
这事太不好界定责任了,回学出事的时候人家陈进涛可不在现场,这怎么把责任推给人家?
王向红明白他的意思后不赞同不反对,只是问道:“陈家在你们队里可不是只有几家几户,他们家的人我知道,都是好人、热心人。”
“陈进涛这个人跟他们陈家的长辈一样,人品很好,忠厚老实,所以这件事你要是把责任推到他头上,不说陈家人什么反应,你作为党和人民的干部,自己心里过的去吗?”
志武苦笑道:“我就是瞎琢磨,王支书,那你给我点一条路吧。”
王向红看向王忆,问道:“王老师你足智多谋,你有没有什么办法?”
王忆也很为难,说道:“暂时没什么好办法。”
王向红蹲下往烟袋锅里塞了点烟叶子,点燃后慢慢的抽着烟说:“真是不好办,连我们队的王老师都没有办法,志武,你只能靠自己头疼一阵子了。”
志武烦躁的将烟蒂弹进海里,说:“这可不只是头疼,唉,人命关天啊。”
王忆欲言又止。
志武注意到后急忙说:“王老师你是不是有什么主意?你是大学生,文化高深又有眼界,请你指点迷津啊。”
王忆说道:“我只是有个不成办法的办法,或许无法解决问题……”
“那你也说说。”志武迫切的说道。
王忆正色道:“把这件事报警吧,把事情一五一十的告诉治安员们,让官方来裁定责任吧。”
志武一下子沉默下来。
这真不是什么好办法!
旁边的人说道:“支书,这王老师出的主意是有道理的,现在难办的地方就是回学家里头认为回学是被涛流的血给引来鲨鱼害死的,这事涉及到人命咱们管不了,还是让政府来管吧。”
志武疲惫的说:“让我再想想,那什么,咱别在这里愣着了,去回学家里头看看吧。”
王向红说道:“你们这两天肯定会比较忙,我们就不在这里……”
“别、别。”志武急忙赔笑,“王支书你有经验,王老师这个人我听说了,他有文化,你们帮帮忙,继续帮我处理一下这个事,我自己怕是处理不好。”
王忆因为事情牵扯着陈进波,于是便默默地点头答应下来。
王向红抽了袋烟也只好答应下来,见此志武总算松了口气。
孝棚最先搭建起来,棺材被抬了进去。
外头摆上香炉、插上香烛,有些人家送来黄表纸,几个妇女便帮忙攒纸钱。
回学媳妇不住的哽咽抽泣,她回家后便躺在床上不住的流眼泪,滴水不进,谁说话也不搭理。
后面去公社采买的人回来,带来了寿衣鞋袜一套,还带了孝盆回来。
孝盆放下,回学母亲便开始点燃纸钱。
白发人送黑发人!
陈进涛也在回学家里,他坐在墙角抱着伤腿发呆,陈进波陪在他身边不住的抽烟,抽的是愁眉苦脸。
王忆过去找两人准备搭话,陈进波怯怯的说:“王老师,我哥想要承担给回学养孩子的责任,你看这个事……”
“这个事以后你们可以帮忙,怎么帮忙都行,但现在绝对不能认。”王忆直截了当的说。
“这件事就是意外,陈进涛你要是觉得他们母子可怜,那你可以接济他们家里头。现在你要做的就是配合政府的调查,我建议让政府来调查这件事了,你对政府实话实说就行了。”
“记住,人要有良心,但不能乱做好人,乱做好人乱发善心会办出坏事来!”
王忆现在挺头疼的。
如果事情跟陈进波没有关系,那他不太想管,就像他刚刚说的话,人要有良心但不能乱做好人。
回学的事真没法说的清:他是被鲨鱼咬死的,可鲨鱼能被血腥味吸引过来,这逻辑没问题,问题是鲨鱼来到相公滩是被陈进涛流血给吸引来的吗?
这点除了鲨鱼谁也说不清答案。
就事论事,退一步而言哪怕真是陈进涛流血引来了鲨鱼,那鲨鱼害死回学就需要陈进涛负责吗?
当时王忆作为外人还特意提醒过众人要小心,却没人把他的话放在心上,甚至还有人反驳他的提醒。
从这点来说,反驳王忆提醒的人需不需要为回学的死负责任?
他们自己人也算不清。
所以外人没法插手这件事。
偏偏陈进波和三哥陈进涛关系很好,王忆欠着陈进波不少人情、哪怕他是欠了22年陈进波的人情,这样他不能完全置身事外,怎么着也得帮陈家兄弟研究一下这档事。
他告诉陈进涛:“现在你从回学死亡责任里脱身,那以后你们帮衬回学家里,这叫做人有良心。”
“如果你们现在就开始去帮衬回学家里,那不管你跟回学的死有没有关系,外人都会认为有关系——很流氓的逻辑,你没害死人家干嘛这样去给人家属进行赔偿?刚才在码头上你要出寿衣钱的时候,可就有人这么寻思了!”
陈进涛明白了他的意思,慌乱悲怆的心情得以平复,说道:“那我应该……”
王忆说道:“对政府实话实说,把当时发生的事如实告诉政府,然后等待政府的判决!”
“这件事只能由政府来决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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