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熟,请他帮忙看一看,想来能帮上你的忙。”
“我这马上就要去北疆,哪里会带那东西在身上。”林程说。
林大将军叹道,“我劝你把此事放在心上。我比你年长些,算是你的长辈。阿程,你自幼不知生身父母,你养父养母待你如同亲生,你虽经过一些苦难,可你自身出众,以后搏个前程亦不难。可你没做过父母,不知父母的心,你的亲生父母对你而言如同陌生人,认不认识他们对你这样心胸豁达的人而言影响不大,但父母不一样,亲生骨肉遗失,那是一辈子都过不去的伤痛。可能你的父母依旧在找你,或者他们为寻你伤心生病,他们一直都没有忘记你。”
给林大将军这样一说,林程也有些不好受,他想了想,“那我以后将东西带来,我又要劳烦大将军,您这一次又一次的帮我,我都不好意思了。”
林大将军一笑,“你我岂是这样的拘泥人,倘寻常不入我目之人,求到我跟前,我不见得多看他一眼。你这样的好后生,我打心底喜欢,帮你又怎么了,我乐意。你若愿意,也不必大将军长大将军短的,岂不生分。便唤我一声林叔叔如何?”
林大将军这般折节下交,林程又岂是不识时务之人。
林程一去北疆便是一年多的光阴,北疆时有战报传回,林程亦在有战功之列。待林程回帝都,已累功至五品将领。
他随已累迁至大将军的陆伯辛陛见时,穆宣帝一见林程相貌,与一畔的近臣道,“这莫不是林卿家子弟?”
陆伯辛笑道,“臣认识阿程在先,在帝都第一次见林大将军就觉着他们相貌有几分相似。”
“岂是有几分相似,极是相似。”穆宣帝问,“这就是你军中那位屡建奇功的程小将?”
林程平常结交之人,多是比他年长的。初次见皇帝陛下,要说不紧张是假的,不过,听陛下提他名字时还要加个小字,林程连忙答道,“回陛下,臣今年已经二十岁了。”
穆宣帝大笑,“朕知道了,你已不小了。”与周边近臣道,“年轻人都不愿旁人说他年轻。”
大家纷纷打趣,还有位胡子眉毛皆白的老大人拈着胡子说,“老臣倒是愿意青春几岁,一把老骨头的,也没办法回春。”
林程第一次觉着,这些朝中大员怎么有些像街上的碎嘴婆子。
中午穆宣帝赐膳,还特意叫了林大将军一道来,指着林程说,“倒像卿家子弟。”
林大将军这一年多没闲着,特意着可靠家下人去程家老家打听程氏下落,方知程氏故去多年。程家落败后,老家的家业也未能保住,族人七零八落,好容易寻到个略知当年一二事的,“当年大姑奶奶回来时便带着身子,五六个月后生下个大胖小子,许是姑奶奶生产时落下的病根,大半年功夫就病逝了,那孩子听说也丢了。”
林大将军多方追查,令人妥善的重修了程氏的坟冢,连太医院那里,林大将军也打听过,是否有妇人怀孕后再有落红之事,有经验的太医都说,“这并不罕见,有时胎儿不稳,便有落红,多是流产征兆。”
天知道林大将军怀着什么样的心情忍到现在,听穆宣帝这样说,林大将军抑制住心中激动,“是啊,臣瞧着也像。”
林家这一场认亲,称得上轰轰烈烈。
林大将军先私下同穆宣帝说了此事,穆宣帝吓一跳,“还真是啊。”又一想,“怪道你们相貌这样像,也是,倘非亲生父子,如何能有这样相似的长相。”
林大将军本就是帝王心腹,陆伯辛是穆宣帝爱将,林程也不算外人,穆宣帝与林大将军道,“这是喜事,卿膝下未有子嗣,今有此麒麟子,岂非天意。”
林大将军直发愁,“当年臣与程氏和离,委实不知她有孕再身,不然,臣焉能让她这样离开帝都。这若孩子问起,他母亲在哪儿,他因可流落在外,臣可如何作答?”
穆宣帝琢磨着,把陆伯辛一起叫来商议,谁知陆伯辛完全不想帮着出主意,摆着手说,“此乃大将军家事,我与阿程相识在先,交情更在与大将军之上,这事我既知晓,再不能瞒着阿程。大将军这里,我也无能为力。”辞过瞠目结舌的穆宣帝林大将军君臣,他转身把这事告诉了林程。
林程知道生母之事后,对于认亲一事并不热络。热络的是林家,林大将军十几年无子,盼儿子盼的望眼欲穿,突然间冒出这么个样样出众的儿子来,就是林老太太也想见见孙子。虽则林老太太不喜程氏,但这些年都没见过孙子的面儿的老太太,突然有了个百年以后能给自己供茶饭的正经血脉之人,三四番的催着儿子把孙子带家来。
林大将军也想让林程认祖归宗,常亲自去军中寻他,林大将军位高权重,林程不胜其扰,与林大将军说,“这说不得就是个巧合,您要不再去查查,也有旁的跟你相像的人,您要认错了,这偌大家业可不就付给旁人了。”
不料这话正中林大将军下怀,“我也不想查了,你若不信,只管与我滴血认亲。是对是错,一验便知!”
林程想,这事总这样不清不楚的不是常法,便答应了滴血认亲之事。
林大将军请来家族族老,林老太太也亲自到场,一见林程便流下泪来,与儿子道,“这还验什么血,我这双眼睛难道是白长的,你小时候就是这么个模样,一点不差的。”还让林程上前给她看看。
林程站一畔没动,林老太太又责怪儿子,“都是你这做老子的不是,让孩子受这样的委屈。”
林程请了陆伯辛做个见证,陆伯辛道,“老太太,您别急,您说,阿程以往也不认识您老人家,这陡然间,没个证据,谁能信呢。”
待林老太太又哭了一会儿,下人端来一碗清水,林程与林大将军两滴血落下碗内,血入碗内,宛如两滴红色宝石,明明相隔指宽,却仿佛受到什么吸引,瞬间融为一体。
陆伯辛都是第一次见滴血认亲之事,当下惊的不轻。
林程也瞪大眼睛,第一直觉是,“这水不会有问题吧?”
林大将军立斥,“当着列祖列宗的面,谁敢在水里做手脚,我立剐了他!”
林程看陆伯辛,陆伯辛此时年未至三旬,便已战功赫赫,其锋芒之盛,林大将军也要略让他三分的。难得他这样的身份,却从不自矜身份,外加他那种不知哪里养成的懒洋洋的气质,与他那张俊美绝伦的脸孔糅合成了一种旁人模仿不来的风采。
林程与陆伯辛交情极好,林程一个眼神,陆伯辛不急不徐的打个圆场,“大将军,这关乎大将军家的血脉之事,阿程的话未偿不在理,谨慎些没什么坏处。”
林大将军一指祠堂外,“这水便是自院中老井取出,不妨再打一次水,再验一次总不会错。”
于是,大家移驾祠堂外。
第二次验过,林程又瞥陆伯辛,陆伯辛还没开口,便被林大将军一把攥住手腕,长针刺入指尖,陆伯辛一滴血也落入碗内,并不与林氏父子的血相融。
林大将军强抑住心中喜悦,问林程,“可信了?”
林程抿着嘴没说话。
陆伯辛盯着指尖那微不可见的针眼,叹口气,“大将军,可否先请你放开在下手腕。”
接下来,林程认不认林家,反正全帝都都知他是林大将军之子了。那对于林家也是一段意气风发的时光,林程这样的人物,即便寻常布衣都掩盖不住的出众,不知有多少人家羡慕林大将军好运道,多年无子,突然就蹦出这么个大儿子,还这样的人品相貌无一不好。
北疆战事再起,林程随陆伯辛再赴北疆,林大将军着心腹家将带着他写的亲笔书信接了黄家一家人来帝都。担心他们在林家住不惯,便让他们住在林程自己置的小宅里。
林老太太林太太时常拜访黄太太,林大将军也与黄老爷兄弟相称,对于黄家这门亲事,林家极为看重。
哪怕私下林老太太同儿子念叨过,黄家出身太低微了些,林大将军道,“就是再低微,他们养程儿长大,有他们一口吃的,也没让程儿饿着。这样的大恩,如何报答也不为过。何况我看黄姑娘通文识字,性子也好,是个好姑娘。”
黄氏夫妇年迈,在老家时便有病痛,三年后便过逝了。其时,林程已累功升至正四品将领,这样的年轻俊杰,阖帝都便是林程了。
但,与两度封侯的陆伯辛而言,林程的光芒依旧不够闪耀。
这是属于陆伯辛的时代,无数人相信,继百年前靖南公柳扶风之后,一颗绝世将星在东穆大地冉冉升起。
林程只来得及为养父母操办丧事,好在,养父母去的安详,且两位老人家已经年近六旬,不算短寿。
第三次北疆平叛已迫在眉睫,林大将军主动与林程商量,黄姑娘孤身一人住在林程府坻,林程也不能放心,不妨接黄姑娘到家居住。家里姐妹多,也热闹,一则能开解黄姑娘丧父丧母的伤痛,二则两人年纪不小,待黄姑娘孝期过后,也该办亲事了。
林程私下与黄姑娘商量,“我并不是那边太太亲生,那边儿老太太,我的感觉也不大好,时不时便要哭一场,麻兮兮的。依我说,倒不如去陆大哥府上,他家老太太精明的很,一向会拉拢人,必然待你客客气气的。”
因父母之丧,黄姑娘面容难掩消瘦憔悴,她浑身缟素,手里在打一根给林程带在身边的素络子,“那边儿老太太、太太劝我好几遭,我看她们挺客气的。再说,真好假好,平时往来兴许能装,住得近了,正好看一看。倘是不好,以后咱们只做寻常亲戚往来。若是好,毕竟是大哥你的亲人,总是比外人强的。咱爹生前常说,大将军为人不错,待大哥你也是真心真意。”
林程亲自把黄姑娘送到林家,林老太太早让林太太收拾出院子,与林家两位姑娘的院子是一样的。许多日常起居所用之物,也都一一备齐。
林程也看不出哪里不好,黄姑娘也谢过林老太太林太太费心。
林程走前,林大将军亲自为他置酒,让他勿以家中为念,林程还说,“得时时想着家里,封妻荫子,建功立业,才能卯足劲杀敌。”
“说不过你,总之杀敌要专心,也要小心,像你说的,想着家里,保重自己。”
林程点点头,郑重道,“我就将颍妹托付给父亲了。”
这是林程第一次喊林大将军父亲,林大将军心中震荡,一时竟难忍哽咽。林程都觉好笑,“至于嘛,你又不是没当过父亲。”
“臭小子,等你有儿子就知道了。”
林程完全不理解林大将军的激动,他根本也不觉着有儿子就如何了不起,他朋友很多,但最亲近的还是颍妹,林程倒是更喜欢女孩子。
出征前一晚,林程还去内宅跟黄姑娘腻歪了半宿,那样难舍难分,林大将军都暗觉好笑。
不论林程还是黄姑娘都未料到,此一别,便是永别。
陆伯辛曾在战事稍歇时同林程说过一句话,“有时,你觉着看透了的,其实,却是什么都未看透。人心之险,远甚山川。”
陆伯辛诛叛王于新伊王城,令林程为先行官回帝都,林程回帝都陛见后,得知黄姑娘死讯,当下暴怒,与林家彻底决裂,惊痛之下病倒帝都城。
此时,整个帝都都在等待凯旋的王者之师,穆宣帝已令待诏厅写好给陆伯辛封赐国公爵的圣旨,不想,半月后等来的却是一代绝世将星的陨落。
新伊城的宗教首领发生叛乱,陆伯辛身受重伤,强撑一口气指挥了他这一生最后一场战役,于新伊城溘然长逝。
那是一个众星闪耀的年代,也是一个英才辈出的年代,更是一个至今提起都被无数人怀念的年代。
无数欢喜悲歌如同那一树树开了又落了的繁花,被时光裹挟着成为岁月中的一抹旧痕,有人已然忘却,有人终身不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