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知道哪条小路能够通向自己家的那几间破房子,他也不招呼两个女人,只管迈开大步往前走去。
韵冰皱皱眉头,心想,就这么个破地方,也不知道有什么开发价值,看看那些村民住的屋子,好像还是上个世纪的产物。
她在部队的时候也曾经去过一些偏远贫困的地区,可也没有这么原始落后,况且,从路程上来算,这个地方距离临海市并不遥远,为什么在一座繁华的都市周围竟然还保留着如此原始的村庄。
如果单从原始落后来说,确实还有点价值,起码可以做为忆苦思甜的基地,如果要拍过去的老电影,这里倒是一个不用搭建场景的天然理想之地。
已经是下午时分,村子里几乎看不见什么人,也许正是冬季出海的季节,男人们都不在家,女人们一般是很少出门的,有几个幼童穿着破旧的衣服站的远远的偷看着这些来历不明的人。
柳中原由于激动,走的有点气喘吁吁,可是就在他来到自己家以前那几间破房子所在处的时候,忍不住站住了身子,因为,他看见有七八个人正站在自家的屋子前面指指点点,那模样好像是正在议论自己似的。
最令他吃惊的是,原本几间破旧的石头砂浆砌成的屋子已经被一栋崭新的砖房取代了,眼前的这栋房子和村子里的其他房子一比,简直有种鹤立鸡群的感觉。
毫无疑问,自己家原来的房子已经被人扒掉了,不知道是谁占据了自己家祖屋的地基。看样子好像是一个暴发户。
一瞬间,柳中原眼珠子都红了,如果自己家的房子已经坍塌成废墟也就罢了,可眼前的事实是有人占据了自己的老巢,毁掉了自家的祖业,这怎么能不让他火冒三丈?这和扒了自家的祖坟有什么区别?况且,他还准备在这里盖一栋房子纪念自己的母亲呢。
在那群人里面,他一眼就认出了祁红,和她站在一起的是一个身材肥胖的女人,身边有一个二十来岁的姑娘一直搀着她的一条手臂,一头银灰色的白发,一看就是上了年纪的老女人。不用说,这应该就是那个台湾来的女人了。
这时,那些人也看见了走来的柳中原一行,纷纷朝这边张望,一个佝偻着腰,身穿一件已经看不出颜色中山装的老人慢悠悠地朝前走了几步,大声问道:“客人从哪里来?”
不用听口音,仅凭他的穿着,柳中原就知道这老头是本村的人,他只觉得那张经过风吹雨打显得黑魆魆的、消瘦的像刀子削过似的脸有点眼熟,脑子里有种模糊的记忆,他紧走两步,站在那个老人面前将他仔细打量了一阵,颤声问道:“柳大爷,你不认识我了?”
那个老头一双浑浊的眼睛将柳中原看了半天,显然一点印象都没有,微微摇着头说道:“客人是不是以前来过柳家洼?”
“柳大爷,我就是柳家洼的人啊……当年就是你送我去的孤儿院……我是柳中原啊……我父亲叫柳承基……我妈叫宁杏……”柳中原又走近几步,把一张脸凑近老人,激动地说道。
“柳承基……哎呀呀……你是那个……大壮?”老头显然有点记起来了,只是盯着柳中原好像要找出当年那个孤儿的一点影子来。
“对呀,那是我的小名……柳大爷,我记得你可是柳家洼的村长啊……”柳中原见老头竟然还记得自己,没想到刚进村就碰见了一个认识自己的人,一瞬间似乎自己的身份得到了验证,一颗心既惶恐又激动。
柳大爷一把拉着柳中原的手就朝那一群人走去,一边嘴里还念叨着:“哎呀呀,原来是大壮啊……你怎么这么多年都没有回来过呀,可怜你娘的坟都被山洪冲了,还是我和六子帮着重新砌的呢……
今天是什么日子,那边来了一个大官,指名道姓来找你爹呢,我就知道盖了新屋子,你也就该回来了,今天一下就来了这么多人……村长出去打渔了……你家里的事情也就我这老头还记得,年轻人都不知道有你们这么一家人了……”
“柳大爷,这是谁家的屋子……我家的老屋呢?”柳中原这才想起最重要的一件事,赶忙问道。
“谁家的屋子?你不知道?去年有人自称是你家的亲戚,扒掉了老房子,盖起了这栋新房……不过,一直没人住,房主人每年给我两千块,让我住在这里看着呢,你说世上有这么好的事情,既有新房子住,还白送钱……难道不是你……”柳大爷一脸疑惑地说道。
“亲戚?哪来的亲戚?”柳中原呆呆的站在那里,百思不得其解。心想,家里如果有亲戚,自己也就不会成孤儿了。
“我也想不到啊,你家里的情况我是知道的,从来也没见过你爹你娘有什么亲戚来往过……不过,你娘是中原人,我猜想可能是你娘的娘家人找来了……”柳大爷说道。
娘家人?母亲有娘家是肯定的,但应该也没什么人了吧,要不然当年自己和母亲穷的没饭吃,怎么就没有看见过一个娘家人呢,现在,家里没人了,他们反而过来盖了一栋没人住的新房子,这不是脱裤子放屁吗?
柳中原和祁红见过面,彼此认识,自从他来到这里开始,祁红的一双眼睛就没有离开过他,连跟在后面的女儿都没顾上看几眼。
“柳承基的儿子回来了……”柳大爷还没有走到跟前,嘴里就吆喝着,那声音在薄雾中回荡,整个村子都能听见,就像是在向全村的人宣布一件重要的消息。
那个被女孩搀扶着的老女人颤巍巍地往前走了几步,低声朝祁红问了一句什么,然后一双眼睛就死死盯着柳中原,目光中似乎有泪光盈动。
“祁阿姨,你也在这里啊,我和韵冰来这里谈点业务……”柳中原出于礼貌和祁红打个招呼。
祁红淡淡一笑道:“这么巧啊……”
随即就看见韵冰跑过来拉着祁红的胳膊问道:“妈,这么晚了你们怎么还没走,路不好走,还是早点回去吧。”
祁红看看韵冰身边的向雅,笑道:“正准备走呢。”
这时,那个一直盯着柳中原的老女人颤声问道:“你……是柳承基的儿子?”
柳中原也正奇怪呢,这个台湾女人怎么会认识自己的父亲,在他的印象中,父亲一辈子除了去过几趟县城,基本上就待在柳家洼,怎么会和这个台湾女人认识呢?这栋屋子难道和她有关?不可能,母亲的娘家人怎么会和台湾扯上关系。
“对,你是……”柳中原不解地问道。
老女人脸上的肌肉颤抖几下,好像一个身子也站不稳了,一只手上的拐杖在地上墩了几下,似乎在极力克制着什么,喃喃说道:“我想起了一位故人……”
旁边的祁红,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老女人的脸色,心里一阵疑惑,心想,为什么她看见柳中原会如此的激动?这个自己丈夫和别的女人的私生子和她有什么关系?
刚才老村长说柳中原的母亲并不是本地人,而是逃难来到了柳家洼,难道卢凤仙和柳中原的父亲有什么关系?
不对呀,年龄对不上号,柳中原的父亲如果活着的话,最多也就五六十岁,而卢凤仙都八十多了,快可以做他妈了。看来这里面一定有什么不为人知的隐情,也许自己那个痴呆丈夫才能解开这个谜。
“卢女士,时间不早了,我们该走了,还有几十里山路呢。”祁红微笑着对卢凤仙说道。
“好好,这就走吧,今天让你也受累了……”卢凤仙说着,慢悠悠地从柳中原面前走过,一边还不时地回头张望,竟有点恋恋不舍的神情。
柳中原呆呆地看着一群人消失在渐渐升起的浓雾之中,心里面七上八下的没个着落,没想到刚回到家里就碰上了这么多的不解之谜。
“大壮。”柳大爷叫着柳中原的小名说道:“都到屋子里坐吧……既然你回来了,我也就要搬回我的破房子去了,我就知道你也该回来了……”柳大爷似乎有点遗憾地说道。
柳中原搀扶着柳大爷往屋子里走,一边笑道:“柳大爷,你就住在这里,我也就是回来看看,你想在这里住多久就住多久……”
这栋新房子面积比柳中原以前的家大了好几倍,可盖这栋房子的人显然没有打算在这里住人,屋子虽大,里面却空空荡荡的,只有一点简单的家具和柳大爷的日常生活用品。柳中原在里面转了一圈,总觉得自己是置身于别人的家里,找不到一点家的感觉。
这时候,村子里的人陆陆续续跑来看热闹,由于男人都出海了,所以大部分都是妇女、老人和孩子,有些人就站在门口冲屋子里看,也有几个年纪大点人的人走了进来。
柳大爷替柳中原一一引见,这些人对他来说无异于陌生人,可其中还是有几个上了年纪的人对他有印象,年轻一点的则一个也想不起来了。
不过,即便这样,这些人还是让柳中原感到很亲切,他热情地招呼大家坐下,从口袋拿出烟来每个人递上一支,于是,有的人坐在小板凳上,没有板凳的就坐在地上,七嘴八舌的议论开了。
“大壮,你这是从哪里来啊,这些年在外面做什么行当,看你这样子肯定是发财了吧。”柳大爷问道。
“我就在临海市……做点生意……”柳中原没来由地脸上一红,心想,还好现在自己是做为一个大老板回来的,如果以前那个样子回来,在家乡的父老面前怎么抬得起头来。
“这个姑娘是你的媳妇吧。”柳大爷指指韵冰问道。
柳中原连忙说道:“不是不是,我媳妇在城里没来,这是我公司的人……对了,柳大爷,我们晚上就睡这里了,你能不能让人帮她们两个找两床干净的被褥,我倒是无所谓……”
旁边的一位中年妇女说道:“晚上就让她们住我家吧……我男人出海了……就是条件差一点……”
柳中原一听,马上从口袋里拿出几百块钱说道:“大婶,那就连晚饭也麻烦你了,顺便弄点酒……我和大家喝上几杯……”
那位中年妇女双手乱摇,不肯接钱,嘴里说道:“这怎么好意思,你这么多年没回来,吃顿饭怎么还要钱?”
柳大爷爽快地说道:“梅姑,你就拿着,大壮现在可是大老板了,你还跟他客气啥,他小时候也没少吃你家的饭呢……去小商店卖点下酒菜吧……”
梅姑这才红着脸接过钱领着两个媳妇出去了,这里柳大爷又接过柳中原递上来的一支烟,叹口气道:“大壮,你这是回来看看就走,还是要在这里做什么生意?”
柳中原一愣,心想,柳大爷怎么会想到自己是来这里做生意呢,小村子里的人除了打渔,哪里有做生意的概念。
“柳大爷,我倒想在柳家洼做点生意,可就是不知道这里有什么生意可做……”柳中原故意试探道。
“你不知道,最近柳家洼总有一些城里人跑来考察,说是要在这里搞旅游开发,可我总觉得他们是冲着附近十几个小岛上的燕白菜来的,听说城里人喜欢吃这玩意……”柳大爷说道。
“燕白菜?燕白菜是什么东西?”柳中原不解地问道。
旁边一个年轻媳妇说道:“城里人叫燕窝……”
柳中原马上就明白了,没想到自己家乡的人把燕窝叫做燕白菜,不过,柳大爷的话让他产生了一种急迫感,毫无疑问,自己并不是第一个来柳家洼探宝的人。
“柳大爷,你说的这些人都是从哪来的,他们有什么打算?”
柳大爷说道:“谁知道从哪来的,反正是城里人,咱们农村人谁去吃那玩意,把金丝燕的窝都吃掉,那些金丝燕还怎么活……”
说着,柳大爷瞥了一眼陪同柳中原一起来的县招商办小杜,继续说道:“你问问他,他已经不是第一次带人来这里了……大壮,你该不会也是冲燕白菜回来的吧。前一阵,村长带着大伙出海之前交代过,不许任何人带外地人去岛上找燕白菜……”
柳中原看了身边的小杜一眼,心想,一路上怎么就没听他提起过,也许他也没把这当一回事。看来,自己的猜测是对的,要想在柳家洼搞开发,没有当地人的支持寸步难行,那些小岛只有经验丰富的渔民去过,如果没有向导城里人哪能找的见。
“柳大爷,我这次回来确实想在家乡搞点旅游开发,你看,咱们柳家洼这地方这么好的风景,可咱们村民祖祖辈辈守着这么好的地方却穷的吃不上饭,难道咱们就不能想想办法让我们的孩子过上好日子……
所以,我就是想把柳家洼开发成旅游景区,让外面的人来咱们这里旅游,然后赚他们的钱,给老百姓盖房子……
我还要把去县城的那条公路修好,今后乡亲们进城有汽车坐,还要在村子里办学校,让孩子们不用走很远的路就能上学,对了,还要造一个新码头……
至于燕白菜的事情,我们先不急,等到村子里的旅游搞起来之后,再想办法把它做成一个品牌,既要保护金丝燕,又要让它们给我们生金蛋,所以,村长做得对,我们一定要保护好那些小岛,别让外面来的那些人破坏了。”
柳大爷笑道:“你小子,我就知道你不会无缘无故回来……听说县里面也有这个意思,你是柳家洼的人,想必不会害自己的乡亲吧。
这些事我也搞不清楚,等几天村长和男人们回来之后和他们商量吧,其实,燕白菜也不是谁都能采到的,那些小岛就算顺风也有大半天甚至两三天的航程,燕白菜大多数都在山洞悬崖上,那些城里人要是自己跑去找,能不能找到不说,搞不好非摔死他们几个……
不过,说到我们这里的风景,外面的人可能还真没有见过,我年轻的时候去过好多小岛,那上面景色千奇百怪,各种动物都有,听说还有野人呢,只是我没有看见过。”
柳中原倒是不会相信野人的说法,不过,小的时候,每当父亲在家和母亲说起海上的那些见闻的时候,他都非常注意听,直到现在还有一些模糊的印象,小时候只是觉得有种神秘感,可现在他知道所有这些真真假假的传闻正是营造一个旅游氛围的最好资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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