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机师似乎已经放弃了抵抗,不仅收起了高周波刀,甚至连驾驶舱也开始解除气密锁,伴随着嗤嗤的喷气声,沉重的护甲盖向下弹开,露出机师那张俊秀而疲惫的脸庞。
范小山眼瞳骤缩,这是梦?还是回忆重现?
为什么当年破锥山巅上这场让他无数次夜半惊醒的一幕会在这时候重回眼前?
目光无意中触及驾驶舱里摆着个小小的沙漏,他更是心头猛跳,那个沙漏虽然已经倒置,却无半点沙粒落下,仿佛被某种无形力量束缚禁锢,变成顽石一块。
看着对面好友熟悉的眉眼,范小山心底猛地一缩,大喊出声。
没有声音出来,就像在无垠深海里歌唱,声音根本没有透出水面的机会,只是徒劳化为一连串气泡,转眼就无声无息破裂。
“我只是奉命行事……”
嘴里说出的依旧是当年那句冷冰冰的决绝之语,范小山这才醒悟到自己不过是以旁观者的身份,寄居在六百多天前的身体里,像看一场自己不想看也不愿意再看的午夜场电影。
“你很强,强到我不可能有半点机会活着离开这座山峰,我知道,所以我也懒得再逃。斯考尔·莱恩和范小山,看来是注定不能当一辈子好朋友的啊。好像我以前就说过你的名字像帝国人,而我的名字才像联邦人,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就揭晓答案,你一定很失望吧?”
俊秀机师从衣服里摸出烟盒,微微颤抖的手指拿烟都有些不稳。
刚才连番激斗几乎已经耗尽了他大半体力,虽然同步率已经趋近极限,几乎就要突破超阶的门槛,可他知道趋近和达到根本是两码事,就像遥远地平线上重合的天与地,看似极为接近,实际上仍旧隔了一个世界。
袅袅青烟升起,斯考尔·莱恩干裂起皮的嘴唇粘在了烟蒂上,扯得生疼,舌头舔舔才发现唇皮已经撕破,微微沁出了血。
鸣雷机沉默。
寄居在两年前自己身体里的范小山也沉默,他知道,自己这个今生最要好的朋友生命已经进入最后的倒计时。
等到那根香烟烧完,一切将尘埃落定。
“我真没想到最后追来的会是你,你不是应该在临海四洲度假吗?我还以为我挑了个好时机……不过这样也好,别人可不会让我这样悠闲抽完最后一根烟,还能跟你叙叙旧说些闲话。”
对面机师仍旧在自言自语。
“我六个月前就接到了命令要暗中监视你一举一动,你应该早些下决心……逃。”
范小山的话让斯考尔·莱恩的手一抖,一截烟灰落在了那袭小半汗湿的夏装军服上,这句话也让身体深处另一个范小山心底微颤。
苦笑声传来,俊秀机师脸上露出自嘲的神情,叹道,“原来是这样,我说我这把烟酒当半条命又爱打架的坏脾气,居然也能这么快就交到一个无话不说的好朋友……那些情报也是你故意透露给我的吧,我说呢。”
一层浓重的失望浮上那名机师的眉眼,他抬起头看着如坚固果壳般将内里机师一切统统掩盖的鸣雷,说道,“不好意思啊,不能给你那台绿妖精再多添一颗星了,我这种帝国间谍半桶水的机甲操作水平,好像也不值得成为你杀敌的战绩。”
范小山的专属鸣雷一身黛绿,还有个没人知道的风骚名字——绿妖精,听到这段自嘲,范小山心底又浮现出当时替自己的鸣雷机取这个名字时,斯考尔·莱恩一脸熏熏醉意里的捉狭笑容。
当时的自己,应该就是听到这句话时生出恻隐之心的吧,虽然只是瞬间的闪念,却成为从此之后注定要一辈子压在心底的沉重负担。
俊秀机师见自己嘴里叼着的烟即将燃到尽头,朝范小山笑了笑,从腰间掏出一把手枪,顶在了自己下颚位置。
笑容洒脱而苦涩。
“你不用杀我,因为我还有件事要拜托你。
“告诉桃瑞丝,我下辈子再娶她。”
始终屹立不动的鸣雷机终于动了,机械臂抬起,似乎要阻止什么。
然而清脆的枪声将一切定格,为这段持续了小半晚的追击和一根烟时间的闲聊正式划上了句号。
那根如主人生命般燃尽的香烟轻轻落在胸前,随即被淋漓而下的鲜红熄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