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以人的方式死去

沉重的地方。

    这个看着有些憨厚，笑的又很放浪的人，完全不像是即将死去的样子。

    周泽水笑道：

    “是我终于可以不用受生死轮回的折磨了。我会死，你会生，死者的意志传达给生者，才是真正的生死交替，我早就想沉沉的睡一觉了。”

    最后这句话，就像是听到林锐当初说初代那句“很久很久之前，我就想睡一觉了”一样。

    看着白雾有些消沉，周泽水拍了拍白雾的肩膀，胳膊却在触碰到白雾的时候，如尘埃一般消散。

    死与生的交替，是意志的交替，但在这里，却有着更为直观的，视觉上的冲击。

    看着消散的胳膊，看着白雾身体恢复的越来越多，周泽水大笑道：

    “开心一点，这种事情你该为我高兴才对，趁着我还剩一些时间，你最好多问一些问题。”

    “不然将来啊……你只能在地狱里找到我了。”

    ……

    ……

    白雾没有浪费时间，没有去问周泽水为什么会死。

    但他猜到了一些真相。

    一方面是航班解体后，下坠的过程里，逆井其实也扩散到了井三的身上。

    另一方面，生死之力也不可能让一个只剩下半个脑袋的人还活着。

    虽然法官驱动亡灵，用尘埃汇聚了躯体供灵魂栖息，但尘埃之躯，终究是尘埃之躯。

    白雾感受着新躯体里那股强大的力量，猜测周泽水很可能……做了某种牺牲。

    以至于本该尘埃般消散的自己，反而获得了所未有的强大的生命力。

    反而是周泽水，作为不死不灭的六个井字级怪物之一，正在一点一点化为尘埃。

    只是白雾不清楚一件事，为何要救自己，到这种程度？

    “我感觉有些……沉重，没想到因为我，你会做到这种程度。”

    “沉重吗？嗯……不要觉得沉重，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吧，其实以前那批人啊，你老子，戴面具的，海域那个小妞，虽然算计了我，但是井字级不是那么好扭转的。”

    白雾没有说话，认真听着周泽水讲述：

    “我的记忆，隔一阵子就会复苏，所以你老子的想法，虽然很不错，但扭转井字级，并没有他想的那么简单。”

    “我现在眼里，就已经感觉到事物开始扭曲了，好在，我的奴仆有着轮回。”

    “我可以让身体始终回到被扭曲重新吞噬之前，这也是我为何被困在轮回中的原因。”

    “我也想过，轮回总有一天啊，会被人找到破解的法子。”

    “比如小妹掌握的畸变融合术，比如井四直接逆井，比如井五的分解与重塑。”

    “比如你的扭曲之力。”

    周泽水说道：

    “轮回是很强大的力量，但面对上述几种力量，轮回也会被打破。”

    “不过呢，也就这么几种力量了，哈哈哈哈，老大也拿轮回没辙的。

    如果去掉你和老四，去掉才掌握了分解的老五，也就医生能够暂时改变轮回。”

    “但如果只有医生，也没办法打败我的守护者，那只木乃伊的。毕竟航班是座阵，虽然对付不了井五，但对付井字级之下的存在，游刃有余。”

    白雾懂了。

    这大概率和搜集一飞机的不幸之人有关系。

    “医生具体属于哪个阵营，我不清楚，毕竟七百年来，我是第一次见到这号人，长得像是老大，但又听小妹的。嘿，真可惜，他死翘翘了，哈哈哈哈……这些谜题，只能交给你去解决了。”

    白雾忽然想到，也许一切就和自己与白远一同分析的一样——

    医生或许真的和井一有关系，但出于某种井六的手段，医生最后变成了井六的人？

    这都不重要了，因为不管是医生，还是井六，都没了。

    想要知道一切，恐怕也只能从井一着手了。

    周泽水继续说道：

    “反正，你得明白，我虽然因为记忆替换，渐渐变成了人类，我也很喜欢这种不扭曲的灵魂，但我是有着井之名的怪物，扭曲不会在我体内消散。”

    “便是消散了，也会重生。”

    “所以轮回是野火，扭曲是野草，野火烧不尽它，我只能不断的开启轮回，让火永不熄灭。”

    白雾听懂了：

    “可现在……轮回不在你这里了。”

    “是的，不在我这里了，所以也许再过几天，我就会变回那个怪物。好在没有也许，哈哈哈哈哈，我解决了这个问题，我会用我的死亡，来换取你的重生。”

    周泽水脸上的喜悦很纯粹：

    “被困在生死轮回之中，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所以白雾，不要觉得愧对于我，你只是帮我解脱了。”

    白雾明白了。

    轮回是自囚。

    这场七百年的床戏，只是为了防止自己变为井三，而不再是周泽水。

    至于记忆，轮回不会改变记忆，白雾还记得自己在轮回里死了一次又一次，但记忆没有被轮回。

    所以周泽水重新回忆起了一切。

    扭曲回忆，包括了扭曲与回忆，在轮回的作用下，扭曲始终无法吞噬周泽水，所以即便回忆起了一些身为井三的记忆，周泽水也还是一个颇具初代气质的周泽水。

    但如今轮回没有了，扭曲会一点一点吞噬周泽水，他还会再度变成井三。

    白雾断然没有想到，高塔里的怪物，创造的井字级怪物们，竟然如此强大。

    白远的手段可以对付大多数恶堕，记忆世界可以让无数恶堕拥有人类的灵魂。

    可依旧无法彻底扭转井字级的存在。

    这群井字级的存在，杀不死，天生强大，成长能力满格，且就算记忆被扭转，依旧能够自我恢复。

    而被扭转为初代记的周泽水，不想变回井三，于是轮回成了他自我囚禁的镣铐。

    “我还应该知道些什么？”白雾问道。

    周泽水摸着下巴：

    “世界的格局正在变化，从轮回被瓦解的一刻起，就意味着你对扭曲的探索进入了一个新的阶段。”

    “农场的位置就在高塔外的某个位置，你的下一步计划是什么，该怎么安排，我也不知道。但你得想办法去农场，那里藏着一些东西。”

    “井扭曲了我们的认知，却也保留了少部分个人意志，所以才会出现每个人的想法不一样。”

    “大概兢兢业业为了让高塔里那个怪物出来的，也只有老大了。哈哈哈，开玩笑的，他也一定藏着小心思，只是没有小妹那么夸张。”

    “你要找到更多的秘密，高塔就快出现了，我的预感很强烈，它一旦出现，就代表着人类会被逼到绝境。”

    “你还需要变得更强，还需要——”

    周泽水说到这里的时候，忽然间停顿了一下。白雾注意到，灰斑已经覆盖到了井三的下巴处。

    周泽水的表情倒是很自然，白雾却露出慌张。

    “啊……时间不多了啊，真麻烦啊，白雾，我好像没办法对你说出太多东西了。”

    时间忽然变得不够用，让白雾紧张起来。

    从得知周泽水会死的时候开始，他就内心带着不安。

    如今这种不安的感觉越发强烈。

    “时间不等人啊，接下来不要打断我，我想到什么说什么，虽然也说不了太多。”

    “七宗罪武器是不弱于顶尖词条和序列的规则武器，尽可能搜集它们，但它们在哪，我也不清楚。”

    “再就是关于末日拼图碎片，这是很关键的东西，这些碎片掌握着终结扭曲的力量，但它们出现的条件很特殊……”

    “不行不行……我得说点别的，我的脑子有点乱了，哈哈哈哈……”周泽水的语气有些慌。

    不是慌张自己即将死去，而是担心自己透露得太少，要在两种起源级力量下拯救白雾，让周泽水也付出了不小的代价。

    尽管两种力量难分高下，但井四实在是强过白雾太多。

    逆井之力的作用下，就算是生死之力也无法救活白雾。

    也因此……周泽水的时间，比他预计的还要少，他也是刚刚意识到这一点。

    “哦，对了，逆井领域，瓦解一切沾染了扭曲的力量，所以你的道具袋没了。但是你身上没有寄灵的东西，也就是非扭曲之物还在。”

    “好家伙，从天而降了一口锅还行，你干嘛随身带口锅？算了，这个问题不重要了。”

    “然后你搜集的末日拼图碎片还在，记住我前面说的，尽可能多搜集一些……”

    “另外……你身上的守护灵……全部死在了逆井之中。但是没关系……因祸得福嘛，接下来你可是一名货真价实的井字级了。”

    周泽水的身躯开始不断消散。

    白雾忽然说道：

    “不要再说这些了，说说你自己吧。”

    “我有什么好说的？别浪费时间了，你知道吗，被某个面具丑八怪记忆影响极深的我，很清楚这家伙对人类的爱。”

    “很难想象这个世界有这么脸谱化的家伙，一个纯粹的想要拯救世界的人。尤其是在农场那样的环境里……”

    “那个地方，你一定要去看看，这些k全部不省心，可不一定就是老大他看走眼了，农场就和高塔一样，藏着一些起源有关的东西，也许你能够在农场里有所收获。”

    “对了，生死之力是本源力量，不是恶堕的某种力量，回到高塔，你体内的气息也不会被净化……但我不确定你现在是恶堕还是人类……你最好不要轻易回到高塔……”

    周泽水想要用双手按着自己的头，让自己清醒一些，可双手已经没有了。

    就如他所言，一切很讽刺。

    世间最难杀死的存在，生死之力的主人，竟然被死亡的脚步驱赶的如此狼狈。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被怪物选中，我身上到底藏着什么特殊的东西，因为我已经没办法去研究这些。”

    “但你可以。白雾，井字级的存在无法死去，当我死去的时候，就意味着我不再是井三……”

    周泽水看着白雾，颇为满意的说道：

    “现在的你，才是货真价实的井字怪物。”

    白雾终于明白，周泽水是把什么东西给了自己。

    他是把井字级的特殊性给了自己。

    井四逆井领域造成的伤害，以及自己的井之领域所透支的生命，已然连生死之力都无法修复，所以周泽水为了救自己，还加上了强大的，井字级的生命力。

    他曾经自我调侃为井七白某人。

    但如今，才算是真正成为了一个井字级的存在，与井五，井四，井二，井一，站在了同一个起点。

    “要拥有怪物的生命力，会经历扭曲与无尽的负面情绪……如果继续掌控着这些力量，我就无法以周泽水的身份死去，只能以井三的身份活着。”

    “白雾，我不想做井三，我只想当周泽水。”

    “而你虽然身为人类……可负面情绪似乎对你没有任何影响，而扭曲……也渐渐被你掌握，虽然还不熟练，还远远无法和老四抗衡……”

    “但我相信你，你对这个世界……至关重要，比我，比戴面具的，比你老子，比上个时代的每个人都重要。”

    周泽水显得很高兴，似乎要以一种喋喋不休的状态死去。就像是初代面对林锐时，也说了一大堆话。

    白雾不喜欢这种宿命感，如果周泽水一定要死，那至少应该不留遗憾：

    “别说了，说说你自己！周泽水，说你自己！否则我什么也不听！”

    周泽水愣了愣，随即看着一脸执拗的白雾，忽然笑了，妥协的说道：

    “罢了，那就说我吧，最后一点时间，我正式跟你自我介绍一下。”

    “我叫周泽水，我被一个怪物给选中，然后我也成为了怪物。我不想这样活着，只是我的意志……没办法让我抗衡那股扭曲。”

    “但好在，我能够在人生最后，嗯……是人生最后，以人的名义死去。”

    “对了，我没有杀死我的家人，我的老婆孩子也没有背叛我，对我而言最有意义的记忆，便是与他她们一起生活时的记忆……我爱她们，我爱她们……”

    “只有身为人类，我才能够回忆起这些，我才知道我真正的活过。所以舍弃哪怕永生不死，我也不愿意这些记忆被扭曲。”

    “因为我……”

    每说一个字，身体都在不断消散，说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周泽水已经没有了声音。

    但白雾还是看出来了，他最后的一句话：

    “我爱他们。”

    井三，周泽水，这个曾经和白雾在记忆世界里交手，如今又在井四手中救下了白雾的人……终于彻底消失。

    周泽水以强大的神通出现，救活了自己，身为原本的井三，白雾原以为自己与周泽水接下来很长时间都得在一起。

    却不想……这个人就像是第一次在百川市见到初代时一样，来去如风。

    可很快，白雾从这种氛围中清醒过来，不再愕然于和周泽水的匆匆一见。

    既然这个人是被初代的记忆所影响，那么像初代一样坦然的离开，也是一种是率性。

    对于白远的憎恶，因为周泽水的存在，也消却了一些。

    方舟计划，至少真正意义上拯救了一个人。虽然周泽水还是死了，但至少找到了活着的意义。

    白雾看着生命力无比磅礴的强大躯体不断驱赶着身上的灰色死斑，思考着接下来的行动。

    “待到适应了这具躯体……我便应该前往灯林市了。”

    “只是现在的我，到底是生死之力重铸的人类……还是和井三一样，成为了恶堕？”

    得到了井三的庞大生命力，这是否意味着自己成为了井三？还是说，出现了某种奇异的反应，自己并没有变成恶堕？

    这个问题周泽水也没有说清楚，且是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而白雾也回忆起了一个鉴别恶堕的，最为关键的手段。

    他猛然间站了起来，低头往自己的某个部位看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