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天气已冷,在树下对酌。
十一月花树凋零,容府的每个院子却都配着温室,温室以水晶为门,上悬着深红琉璃灯,浅红的灯光流水一般泻下来,将水晶门照耀得华光四射,水晶门里盛开着烂漫新菊,姹紫鹅黄,浅红淡绿,原本色泽艳得像年节里的画,被那四散的晶光晕开,便只显出水粉画一般的清雅秀致来。
太史阑是个不管闲事不操心生活的人,见了这般的奇特景致,也不禁多瞧了两眼。
这院子里大院子套小院子,处处有水流,处处有花景,太史阑端了一杯酒,立在菊花丛边看流水,花寻欢走到她身侧,就着琉璃灯的光彩瞧她面上神情,却是无喜又无怒的。
太史阑虽然做官时日不长,但久经风波,又天生气质威重,如今只是那么淡淡着,便自然令人凛然。
花寻欢是个没心没肺的,此刻却也忽然不敢说话,看着太史阑的一动不动的背影,忽然生出孤独的感受。
她行走天下,特立独行,自出道以来历经磨难,在劫难中亦能步步青云,所经之处,或有无数人恨她惧她,但却从无人敢于如此贬她弃她排斥她。
这时刻的太史阑,虽然神色不动,想必心里也是不好受的吧?
然而花寻欢却不知道如何安慰。最终也只能道:“你也不必想太多,想多了倒不似你的性子,无论如何,国公心里有你就够了。”
太史阑无声喝一口酒,对这话没反应——她嫌肉麻,不过看在花寻欢难得笨拙地安慰人,还是别打击她了。
花寻欢还在絮絮叨叨试图开解她,太史阑听着不耐烦,四面瞧瞧,觉得池子旁边的假山石不错,又高又敞亮,拎着一壶酒,一个纵身跳上去,临风对湖,喝酒。
花寻欢忽然想起她酒量不行,赶紧拿起那酒闻闻,发现酒是极其清淡的清酒,这才放心,想来这是府里专门供应女客的酒,喝不醉的。
她仰头看着太史阑,那女子高踞假山石上,俯瞰整个国公府,神色淡淡,眉目间睥睨之气不改。夜风自花木深处生,掠起她乌黑的发,飘荡如旗。
她坐得依旧笔直,名剑一般光华内敛,锋刃暗藏。
这样的人,让人觉得高远而不可侵犯,花寻欢没有再跟上假山石,自坐在花房前喝酒。
太史阑喝了一会,觉得此处天高云淡,月色澄澈,头顶银河如练,正是练功的好情境,便闭目练功。
花寻欢也不打扰,喝了一会,觉得酒味实在薄淡,正嘴里发苦,忽然闻见一股浓郁的酒香,她吸吸鼻子,狐疑地道:“好像是咱们东昌的名酒三蒸雪?”此时她正馋酒,对这味道极其敏感,急忙跳起来四处寻找,只觉得那酒香就在附近,却怎么也找不着,不禁心中烦躁,抓起身边酒壶就对感觉中的酒香方向一砸。
酒壶箭一般地射出,正砸上太史阑身边另一座假山,啪一声,假山破了一个洞,一人尖声惊叫,捂着屁股跳出来,大喊:“谁砸我!出来!”
花寻欢一惊——什么人藏在假山洞里她们居然没发现?赶紧一个箭步窜出去,揪住那家伙往外一拖。
太史阑听见动静,也睁开眼睛下望。
此时那家伙正转身,他身后光线幽黯,第一眼没看见花寻欢,却正对上太史阑的眼睛。
刹那间月光退避,苍穹黝暗,风起而树舞,漫天星光在遥远光年之外闪烁、绽放、爆开……天地间只剩下一双眼睛,冷的,远的,没有情绪的,微带寂寥的,却又是清亮的、柔软的、漾漾如月下水波。
奇特的高远又魅惑、萧索又动人的眼睛。
那人高坐假山之上,风掀起她衣袂如幡动,她远远瞧过来,像王者遥望着她的臣民。
那家伙愣愣地瞧了半晌,忽然单手一遮眼睛,低吟道:“不行了,不行了,死了,死了……”霍然向后一倒。
他当然倒不了,花寻欢揪着他呢,抓着他衣领,啪啪拍他脸颊,横眉竖目骂,“登徒子!躲假山里干嘛?偷窥我的美色吗?”
那家伙“噗”地一声,将口中的酒喷了出来……
他一喷酒,花寻欢就闻见了一股奇异的酒香,顿时馋虫大动,眼睛发亮地问:“好!最上品的三蒸雪!你哪来的?”
那家伙扬起脸,一脸令人讨厌的傲然之色,指指自己鼻尖,道:“这么好的酒,自然只有我有。你喜欢喝酒?那求我,求我我就给你尝尝。”一边说话,一边只瞟着太史阑。
太史阑早已转过头去,继续练她的功,她在练习摄魄,其实她也没觉得这门功夫有什么必要练,但她素来是个迎难而上的性子,越是难以成功,她越要挑战。